沈之珩故意环视四周,目光在假山后、树梢间意味深长地停留:"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其实哪需要眼线?她那点三脚猫功夫,翻墙时裙角还挂在琉璃瓦上,是巡逻的羽林卫亲手取下来的。
沈之瑶脸色煞白,手指绞紧裙摆,沈之珩忽然不忍,握住她冰凉的手:"他们只负责保护你。"拇指摩挲着她腕间淡粉疤痕,"三哥只要你平安。"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沈之瑶慢慢放松下来,目光却不再与他相接:"...知道了。"
这种顺从比顶嘴更让人心慌,沈之珩抬起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生气了?"
"没有。"沈之瑶垂下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扇形阴影,"三哥是为我好。"
这话说得乖巧,沈之珩却听出一丝倦意,他忽然意识到,眼前人早已不是那个会为颗糖闹翻天的丫头,而是在权力漩涡中学会了伪装的大姑娘。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比批通宵奏折还累。
"瑶儿。"久违的乳名脱口而出,"我..."
白羽鹦哥突然扑棱棱落在石阶上,喙里叼着半块糕点——是沈之瑶最爱吃的杏仁酥,它歪头看着相握的手,突然尖声道:"平安!平安!"
沈之珩苦笑,连鸟儿都懂得,在这吃人的深宫,平安已是最大奢望,他松开妹妹,替她拂去发间落花:"回吧,起风了。"
暮色四合,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偶尔交错,又很快分开。
晚膳过后,二人在宫中花园散步,夜风掠过湖面,携着荷香拂过回廊。
沈之珩放慢脚步,等沈之瑶跟上来,她今日着了件淡紫纱裙,行走时裙摆如水波荡漾,发间银铃随着步伐轻响,像极了小时候那个总追在他身后叮叮当当的小尾巴。
"还记得小时候吗?"沈之珩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栖息在莲叶间的蛙声。
沈之瑶弯腰摘了朵睡莲,闻言抬头:"当然记得。"她掰着花瓣数落,"太子哥哥眼里只有政事,大皇姐住在行宫,二皇姐凶巴巴的,四哥时常出征不在京内..."指尖停在最后一片花瓣上,"只有三哥闲着,却总板着脸不理我。"
睡莲被掐出汁液,染紫了她的指甲,沈之珩伸手接过残花,指尖无意相触,沾了些许凉意:"是我不对。"他摩挲着花瓣,想起那年沈之瑶哭着跑去告状,说他折了她养的莲花,父王罚他抄《孝经》百遍,抄得手腕肿了三天。
"父王太偏心了。"沈之珩轻笑,月光在睫毛下投落阴影,"只要是你哭,错的永远是别人。"
沈之瑶眨眨眼,理直气壮:"父王就是偏爱我啊。"她说得如此坦然,像在陈述"天是蓝的"这样毋庸置疑的事实,夜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那双与先皇后如出一辙的杏眼。
沈之珩忽然释怀了,多年来梗在心头的那根刺,就这样被她的直白轻轻拔除,他伸手想揉她发顶,却在半空转道摘下了她发间一片柳叶:"小没良心的。"
湖心亭近了,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沈之珩忽然转身:"昨日出宫,就为口吃的?"
"桂花酥酪嘛..."沈之瑶撇嘴,手指无意识绕着衣带,"生辰那天没吃到..."
这个答案单纯得令人心疼,沈之珩想起暗卫报来的细节——她蹲在酥酪摊前眼巴巴看了半个时辰,最后却因为没带够铜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云国最尊贵的公主,竟为碗三文钱的甜食翻墙。
"改日让人去买。"他声音软下来,像是哄那个因为摔碎糖人而哭鼻子的小丫头,"要多少有多少。"
沈之瑶眼睛倏地亮了,像暗夜里突然点起的灯,她提起裙摆快走两步,银铃声碎了一路:"真的?三哥最好了!"
月光洒在湖面,又被涟漪揉碎成万千银鳞,沈之珩望着妹妹奔向亭子的背影,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举着风车在御花园奔跑,笑声惊起满园飞鸟。
"慢些。"他忍不住叮嘱,如同当年。
沈之瑶在亭口转身,裙摆旋开如花,月光为她镀上银边,勾勒出已经初具风华的轮廓,她冲他招手:"三哥快来!"
沈之珩拾级而上,木质台阶发出细微吱呀声,他忽然想起,这座亭子是父王专为沈之瑶建的——因为她六岁时说想在水中央睡觉,当时觉得荒唐,如今却成了最珍贵的遗赠。
"看!"沈之瑶指着水中月影,"像不像我及笄时摔碎的玉盘?"
沈之珩一怔,那日她因为及笄的安排不够盛大,发脾气摔了礼器,先皇知道后竟然罚了礼部,又送了好多金贵的礼物哄她。
"像。"他轻声应和,目光却落在她映在水中的倒影上,波光粼粼间,那个骄纵的小公主与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重叠,让他心头涌起说不清的柔软。
沈之瑶忽然安静下来,双手托腮望着月亮:"三哥,你说父王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风停了,蛙声也歇了,沈之珩看着妹妹被月光洗得发白的侧脸,喉头发紧:"一定看着。"
"那他一定很欣慰。"沈之瑶转头,眼睛亮得出奇,"你现在对我这么好。"
这句话像支箭,正中沈之珩心口最柔软处,他仓皇低头,假装整理袖口。
白羽鹦哥突然扑棱棱落在栏杆上,歪头看着他们,沈之珩掰了块随身带的杏仁酥喂它,鸟儿却反常地不接,只是不断重复:"平安!平安!"
"这小东西..."沈之珩皱眉,却见沈之瑶已经笑着伸出手,任由鹦哥跳上她指尖。
夜更深了,湖面升起薄雾,沈之珩解下外袍披在妹妹肩上:"回吧,当心着凉。"
沈之瑶拢了拢带着龙涎香气的衣袍,突然凑近嗅了嗅:"和三哥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她笑得狡黠,"那次我躲在你的衣柜里,把你的朝服全蹭上了桂花油..."
沈之珩作势要拧她耳朵,手到半途却变成拂去她肩头落花,多少年了,这个动作他做得如此自然,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给眼前人拂去尘埃。
"走了。"他转身先行,不让她看见自己上扬的嘴角,身后银铃声如影随形,伴着一声软软的"三哥等等我",恍惚间,岁月从未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