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承认,杜君实有一双如赤子般干净的眼神。
不管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如何,只要他想要表达诚恳,那么你不会在他的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敷衍,或是半点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更妄论对一个“下贱”女人的那种带着审视的轻佻。
饶是施洄如今拼了命地想要从这眼神中挑出“骨头”,可她左看右看,连着上辈子练就的火眼金睛也用上了,实在看不出半点虚伪的痕迹。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在为无意碰了她一下,并且令她有过激的反应而感到抱歉。
他甚至有些害怕。
可他在害怕什么呢?
施洄不敢细想,她只知道,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种久违的、陌生的酸胀感先于一切的思考从心底涌了上来,并迅速漫过四肢百骸。
上一世,她汲汲营营了那么多年,仍然躲不过冷嘲热讽和明枪暗箭。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用,他们留着她,却不在意她。
她是工具,是玩物,是可以被轻易拿捏的最底层的“人”。
不对,他们并不把她当作人。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
见施洄还像是没反应过来,仍旧瞪圆了她那一双杏眼,满脸写着意外和茫然,杜君实其实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还好及时开口了,看她这副样子,自己应当是做对了。
只要她露出生动的一面,哪怕是不受控制的,哪怕是有些失礼的,都无所谓。
只要她开始消融,他就做对了。
“没有没有,也是我…”施洄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她嗫嚅了半晌,咂摸出了几分脸热来。
她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以至于只能慌乱地避开那人的视线。
她试图想出一个较好的理由,也来向他稍微解释一下自己的失态。
可是,这要如何解释呢?
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有那样过激的反应?
是说自己被一个疯子折磨了一辈子,于是哪怕重来之后那些不堪都一直缠绕着她的一切?
不行,且不论听的人信不信,她都不可能告知他人。
解释自己为什么敢对着堂堂世子摆脸色?
说自己其实就是离经叛道、不知尊卑的野丫头?
不行,就算是要解释,她也不愿意折辱自己。
还是说,跟他解释自己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怎么都不顺的气儿?
不行,这连她自己都嫌解释不清,太过矫情。
真要开口解释,无论怎样,似乎都太过软和,带了些撒娇求和的意味。
而这种撒娇,若是放在平时,施洄并不觉得有啥,毕竟这是种好用的手段。
可放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太过真诚,不大有用,施洄只觉得浑身别扭。
见施洄的神情虽然缓和了些,但身子依旧有些僵硬,杜君实发挥了自己极有眼色的优良品质,放缓了语调,将话题引向了正事——他知道,过犹不及,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便不需要再过多纠缠。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试图安抚自己和她的不安。
“关于宋澈的事,”杜君实开口道,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你现下大可以放心。”
施洄闻言,果然抬起头,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杜君实看着她,慢慢地解释道:“太子殿下本也并非真的笃定了要拒绝你的提议,他并不是真的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主儿。他看似心灰意冷,但我可以保证,他并没有真的到了那一心求着抛弃一切的地步。今日,你的话都讲到了那个份上,无论是谁,只要还存着一丝趋利避害的本能,都会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的。”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你瞧着宋澈好像还在跟你较劲,气得马上要把房顶都掀了,实际上……他也只是还在和自己拧着劲儿,不愿承认罢了。”
施洄皱了皱眉,她看见杜君实的眼帘微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未知情绪。
“好不容易熬过那些年之后...我们都变了很多。宋澈他,尤其如此。”
“你敏锐,所以你也能看出来,他这些年的抉择,一直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