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祐十三年,七夕。
昭王府设乞巧筵,请的俱是京城各家大族的公子千金。
昭王与王妃虽是主人,却并非今日主角——陆令从是受人所托,才做东设了这场酒宴。
前些日子,他舅母入宫陪吴氏说话,闲谈间提起家中孩子们这两年渐渐长大,该到说亲的年纪。素知陆令从交游广,便希望借着昭王府这个“月老”的牵线搭桥,好教表弟表妹们多认识些适龄儿女,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尽早将终身大事定下来。
这不是什么难事,陆令从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谢竟有孕五个月余,怠懒过问这些,一应筹备事项都是周伯与银绸带人去办,就连这正日子的席间,他也只是露面与一向交好的几家朋友打了声招呼,便躲去欹碧台乘凉了。
陆令从毕竟担负着替小辈们彼此引见的职责,借口脱身。
他一路寻到水上,见欹碧台的正门紧闭,便知谢竟多半在此。
陆令从叩了叩门,问:“醒着睡着?”
等了半晌,才听脚步声由远及近,谢竟慢条斯理地从内开了门。
陆令从奇道:“怎么大白天还上锁?”
“今日小孩子多,怕他们乱闯,扰我好梦。”
他凑近闻了闻陆令从身上,没闻到酒气,满意地将他让进室内。
陆令从显然知道他在闻什么:“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说了要戒酒十个月,当然得说话算话,何况我伤还没好利索呢,沾酒不是自讨苦吃?”
谢竟被诊出有孕时,正值阳春三月,恰好是每年梅山雪酿该开坛的时节。他没了这个口福,自然遗憾,陆令从为了陪他,便宣称自己也要戒酒十月,请王府上下都做个见证。
“正好到上药的时辰了,你去里头坐着,等我片刻。”
陆令从讶然:“欹碧台上也有药箱?”
“原是没有的,上个月青儿不是在外面曲桥上绊了一跤么,膝盖流血,看着好吓人,小厮们走那么远去银绸那里取药,半晌回不来,一时他只是哭,大家都听得心疼。事后我与银绸一计较,索性在他常去玩的几处都放上药酒,以备不时之需。”
谢竟说着,取了药箱走回内室,陆令从已把外衫和里衣都褪了,露出精壮的胸膛。
日前陆令从因公务去益州,遇上山匪作乱,本可以全身而退,但不巧在场有不少无辜老弱,自然是得以保护百姓为先,因此缠斗间落下点伤。
伤势很轻,其实等回到金陵时都快好全了,但顾及着谢竟的身子,陆令从还是命左右严守消息,等他本人完好无缺地站在谢竟面前时,再讲明实情。
那日谢竟一听,脸当即冷下来,一言不发地扯着陆令从进了卧室,解了他衣带,仔仔细细将他前胸后背看了一回,见伤确实不重、又已好了大半,这才长舒一口气,勉强许陆令从抱他。
此后日日,谢竟必得准时亲手给陆令从上药,又命厨房熬了各种进补药膳盯着他喝下,结果三伏天里,直把陆令从补得总流鼻血。
……
陆令从自己正穿衣时,忽然听见门被叩响,陆书青稚嫩的嗓音传进来:“娘,你在里头嘛?”
谢竟一惊,连推陆令从:“快去开门,若他是一个人跑来,没人跟着,别不留神摔到湖里去。”
陆令从不消他说,已下榻快步走向外间,一边应道:“青儿,爹就来,你乖乖站着别乱动。”
谢竟匆匆拢住衣袍,也跟出去。
门外果然只有陆书青一个人,谢竟佯怒道:“怎么又甩开姨娘和丫鬟们一个人乱跑?”
陆书青却从怀中掏出个包裹着东西的帕子,小心翼翼展开,里面是枚精致点心,莲花模样,含苞欲放。
“我看席上有娘喜欢的茶果子,因怕凉了不好吃,所以跑来带给娘尝尝。”
谢竟自然再说不出重话,接过来咬了一口,笑道:“跑得好快,馅儿还有点烫舌头呢。”
陆书青十分满意,从陆令从膝头爬到谢竟怀里,用力拿鼻尖去来回蹭谢竟的脸颊,把两人的面部都蹭得略微扭曲,像在做鬼脸。
陆令从问:“还回席上吃么?或者再玩一会儿?”
陆书青懒洋洋地趴在谢竟肩头,拒绝:“我饱啦。”
谢竟朝内室示意了一下:“那我们进屋睡个晌午觉?”
见陆书青点头,陆令从便进内室,把两人方才鬼混后弄脏的褥子卷一卷,收到一旁,从柜中重新取了干净的铺开。
然后他抬声唤:“来罢。”
谢竟拍拍陆书青的背:“下来走两步,我如今身子不方便,抱不住你。”
陆书青很听话地跳下地,正等谢竟起身间,他忽然“咦”道:“怎么起床才几个时辰,娘的头发就全散啦?”
陆令从已倚回榻边,一副等待和妻儿一起睡午觉的餍足模样,见谢竟装傻、只是不答,他失笑,抱过陆书青道:
“你娘贪玩,玩得太疯,不小心就把头发全玩散了。”
谢竟瞪了他一眼,慢慢从床尾爬进去,舒舒服服在陆书青的另一侧卧下。
陆令从抓过一张薄衾,给三人都盖上,抬手扯落了帐子。
一时,欹碧台内外只剩水波声与蝉鸣,今日此间的一切亲昵、欢愉、情难自抑,也唯有案上白玉瓶内的那几朵荷花偷听到。
听得热了脸,嫣红的花瓣尖滴溜溜打了个转儿,背过身去,含羞低垂,随着这个酣长的午觉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