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递给他一方精美玉牌,他原以为是她心怀歉意,给自己的补偿,拿手里看了半天才发现是覃王的玉符。她不看他,只自顾自地讲:“天下,危如累卵。梁州,四战之地。父亲于我有养育之恩,百姓于我有供养之情。作为回报,我理应和亲荆国。”
她的话,于情于理,无可指摘。夜幕降临,晚风激得他遍体生寒。
她又说:“今生今世,我不会踏上覃国的地界,也不会用得着这枚玉符。”
他心如刀绞,同样的话她偏要说三遍,一遍更比一遍绝情。
沐桜扑进他的怀里:“阿离,对不起。事到如今,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疆离也说:“对不起,是我毁约在前,先对不起你的。”
沐桜放声大哭,她的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襟。疆离默默饮泣,他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她的发上,泛着钻石般的冷芒。
她梳着九环髻,满头青丝分做若干股发辫,环环相绕,饰以明珠花钿。他轻抚她的发,护理得宜的青丝柔亮如软缎。她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他把她送给自己的玉梳又簪回她的发髻上。
她拾起他的衣袖擦了擦泪水,又恢复了镇定:“相见不如不见,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想开口,话却哽在喉咙里。他要说什么才好,原本以为她会纠缠自己,谁知她竟然更绝情。她的这份决绝,让他内心的歉疚更甚,却也对彼此的未来更加望而生畏。
荆国的都城郢都,离梁州更近。她嫁给荆王后,乘船沿着扬子江的支流而下,不过一两天功夫就到家门口了。
荆国是东南第一强国,梁州的军备支出太高了,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
沐桜已经离开了,疆离独立晚风中。
对面画楼上站着一个人,盯着他有好些时候了。抬头一看,竟然是荆王。
荆王一言不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疆离一番,眼神中看不出悲喜。对面的灯熄了,荆王的身形和黑暗融为一体。
疆离转身回房,乱七八糟地躺下了。昭上前给他换下外袍,又打水为他擦洗。
昭服侍他就寝,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天涯何处无芳草,大王且放宽心,不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等此番回去,我们也搭个高台招亲,别说当世诸侯,就连周天子都恨不得把女儿侄女姐妹打包嫁给您。梁州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王何必来此自取其辱。”
见疆离不应,昭又说:“荆王俊美若天神,阿桜小姐看了荆王的美貌,移情别恋实在是正常不过了。女人一旦变心,就再也不会回头了,大王还是忘了她吧。”
疆离怒目而视:这个碎嘴的家伙,简直越说越离谱。昭说:“我们大王仪表堂堂,只是如今神情憔悴,又加上这副表情,确实不好看。”一面说着,一面举起铜镜要给疆离看,提醒他注意表情管理。
疆离炸毛了:“滚,滚出去!”
荆王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美丽而矜贵,衬得满座公卿如同野人。疆离刻意不去想荆王比自己美貌这个事实,为君者,当以仁德施于天下,以威严震慑宵小。美貌是会随着时间而消退的,再说,他疆离也并不是丑人。再说,他也不信沐桜是那样肤浅的女人。他不愿相信自己会爱上一个肤浅的以貌取人的见异思迁的女人。
疆离越想越难受,索性取过铜镜细细打量自己:他的皮肤很白,浓密的剑眉,鼻梁高高的,双眼大而明亮,嘴唇略薄了一些,下颌略尖了一些,三庭五眼,四高三低,不说是貌若潘安,勉勉强强也够得上美男子的边。
加之多年骑射打猎的习惯,宽肩窄背,猿臂蜂腰,有一身不算夸张却也勉强够用的好肌肉。
他想:就算她沐桜以貌取人,自己也勉强够格。又一想荆王红绮如花,妖颜若玉,这样的男人偏偏要做他的情敌,疆离几乎憋出了内伤。
他躺在床上醒不来也睡不着,不是闭着眼睛发梦,就是睁着眼睛发懵。
不知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许是过了许久,昭又进来了:“今天一大早阿桜小姐进了隔壁的院子,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去,荆王亲自相送,两人乘着一辆撵车,有说有笑地离去了。”
疆离心思郁结,当场吐出一口黑血。
“少年男女,郎情妾意,发乎情,却不能止乎礼,这也情有可原。属下本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只是希望大王迷途知返,认清现实,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你说的很对,昭,谢谢你!”疆离面色如常,眼泪直往肚里咽。
出来了将近两个月,覃王的近臣们眼见着自家国君竞争不过荆王,只盼着速速回国。可是众人也知道不到最后一刻,疆离不会死心的。贸然相劝,只会适得其反。
昭此番言语,也只是想劝疆离早些回去。疆离知道他的意思,疆离现在还不想走。他想留下来观礼,看着沐桜嫁给荆王,他才能彻底死心,如此他们的纠葛才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