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张函瑞的心脏直直坠入冰窟。无所遁形。
他再也无法躲避。手指终于摸到手机,用力按下了静音键,那催命般的振动终于停止。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脚步声靠近,左奇函的脑袋从书架的另一端探了出来,脸上带着探寻的表情。当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缩在阴影里、脸色发白的张函瑞身上时,明显地愣住了,眼睛惊讶地睁大。
“张函瑞?”他脱口而出,音量没收住,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响亮,“你怎么在这儿?……还躲这儿吓人呢?”
张桂源的身影也出现在左奇函身后。他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拖把杆当临时拐杖,看到张函瑞,脸上也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的目光在张函瑞脸上停顿了一下,又扫过他空着的双手和显然无所事事的姿态,那讶异里便掺杂进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困惑。
张函瑞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都在发烫,血液冲回大脑,带来一阵眩晕。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来找本书……刚找到……”
他的声音微弱,缺乏底气,听起来就像一句拙劣的谎言。他甚至不敢去看张桂源的眼睛。
“找书?”左奇函显然没想那么多,挠了挠头,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拍了拍张函瑞旁边的书架,激起一小片灰尘,“找到没?这破地方灰真大。我们也来找资料的,源哥非要来。”
张桂源拄着那根简陋的拐杖,也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视线落在张函瑞刚才试图抽取的那本高处的习题集上,又看了看张函瑞明显不够高的身高和空手的状态,眼神里的那点困惑似乎加深了些,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淡:“嗯,好巧。”
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块冰,砸在张函瑞的心口。
“你找到你要的了?”左奇函已经转向张桂源,晃了晃手里一本封皮残破的书。
“就这本吧。”张桂源接过书,又看了一眼那本高处的习题集,忽然伸出手。他个子高,即使脚不方便,踮起脚伸长手臂,还是很轻松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灰尘簌簌落下。
他拿着那本书,递向张函瑞,动作自然无比:“是这本吗?你要的。”
张函瑞完全愣住了。他看着递到眼前的书,又抬头看向张桂源。昏暗的光线下,张桂源的表情平静,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戏谑,只是单纯地、似乎认为他需要帮助而伸出了手。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难堪、羞愧和一丝莫名酸楚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本沉甸甸的、沾满灰尘的旧书。书脊粗糙的触感硌着他的手心。
“……谢谢。”他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道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客气。”张桂源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向左奇函,“走吧,结账。”
“得嘞!”左奇函应着,又对张函瑞随口道,“那我们先走了啊,回见!”
张函瑞僵硬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转身,一前一后地朝着柜台走去。左奇函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张桂源拄着拐杖,脚步略显滞重,没有再回头。
他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听着柜台那边传来老店主报价格的声音,听着吱呀的开门声和风铃再次叮咚作响……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只剩下他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布满灰尘的旧书架之间,手里捧着一本他根本不需要的、沉重的旧书。书上还残留着张桂源指尖微弱的温度,透过纸张,一点点灼烫着他的皮肤。
窗外,天光照亮着狭窄的巷子。那点光,却丝毫照不进他此刻晦暗的心绪。
他最终没有买下那本书。他只是将它默默塞回了原来的位置,仿佛想要抹去一切痕迹。然后他空着手,走出了旧书店。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时,风铃再次叮咚,像是在嘲笑他这场徒劳又狼狈的偶遇。
冷风扑面而来,他裹紧了外套,低着头,快步走入周六上午依旧冷清的小巷。刚才书店里那短暂几分钟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那可笑的躲藏,那声该死的手机振动,左奇函毫无心机的惊讶,还有张桂源那双平静的、带着淡淡困惑最后归于平淡的眼睛,以及那本被他递过来、又被他塞回去的书。
一场精心维持的距离,一次猝不及防的曝光,一句平淡无奇的“好巧”,一次出于礼貌的举手之劳。
所有的所有,都指向同一个事实:他之于张桂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可能有点奇怪的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南山依旧隐匿在蒙蒙的雾气之后,沉默地注视着这座湿漉漉的小城,注视着城里发生的所有微不足道的相遇与别离。而少年的心事,如同这旧书店里飞舞的尘埃,在一次不经意的惊扰后,缓缓落定,覆盖一切,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