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的水呛入鼻腔,阴沉的水域里,耳畔已经失去了动静。
这条命本就是她救了,她拿走也无妨。
啼娟安然地接受自己的宿命。
“扑腾”一声,有阴影覆在她沉寂的身躯上,身旁汹涌的水被挤压开来,她艰难睁开双眸,模糊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腰被用力搂住,来人身上常用的香弥散在水中,与腥气混做一团。
即使这样,她也闻出了这是她常给袭香准备的衣饰所熏的香。
袭香带着啼娟冒出水面,用尽力气将她拉了上去,她手颤抖地刨开似水藻般黏在她脸上的青丝,看见啼娟发白没有动静的脸时哭了出来。
“啼娟姐姐,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只是气不过,想吓吓你!”感受身下的躯体发着凉,袭香匆匆脱了自己湿透的衣衫盖上去。
她着急按着啼娟胸腔,脸上泪水混做一团,糊了她的双眼:“不会的,不会的。”
直到啼娟躯体倏然一震,口中呛出一口水,袭香才停了动作。
见躺着的女子如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似有醒来的预兆。她惊喜起身,踉跄迈步,边跑边自言自语道:“啼娟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大夫。”
急切的步子在谢朝蘅眼前掠过,滴水映在木板上,形成逶迤的水痕,在她低眼的瞬间,便消失了个干净。
果然是幻境,连这种虚假的水都不能长留。
之前见袭香对啼娟如此讳莫若深的样子,本以为两人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却要另行商榷。
只是,她望向缓慢有了呼吸的女子,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演绎一番过去的戏码。
奚欲苏姿态闲适抱臂,侧着头,透着缝隙看着外面,他目光从嶙峋的假山旁滑过,道:“有人来了。”
谢朝蘅也注意到了,目光落在假山上的瞬间,一道身影从假山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窸窣声,一步一步,他立在啼娟身旁,踩住她摊开的青丝。
男子身形高大,背对着两人,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并不明显。
谢朝蘅瞳孔却微微一震。
他是祝知渊所化成的那个角色,也就是刚刚袭香口中所谓的主事的。
“啼娟,真可怜啊。”
他蹲下,声音带着同情和讥讽,“你以为帮她躲过当钱公子的试药人,替她拿回卖身契就能顺利送她出去吗?”
他慢慢伸出手,掐住啼娟苍白脆弱的脖颈,道:“可惜,她永远不会懂你的良苦用心,你也永远死不瞑目了。”
黑黝黝的阴影再次降临,谢朝蘅知道这幕戏即将结束。
在黑暗吞噬一切前,她瞥见了藏在廊阁阴影处神色恐惧却又隐藏着兴奋期待的墨婳。
原来她竟看到了一切。还有那个试药人,又是什么?
迷雾散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在月色在浮现若隐若现的轮廓,繁星璀璨,在辽阔的夜空宛若宝石般撒下点点的光,映在山上一个个隆起的坟茔上。
袭香呆坐挖了一半的土坑旁,她葱白的指尖沾着泥污,却无暇顾及,只望着面前已经有些腐烂的女尸。
“你怎么就死了?”袭香动了动凝滞的眼珠,出手摸了摸她烂了一半的脸,语气不可置信且悲恸道,“你漂亮了一辈子,为什么死的时候会这么难看。”
她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
数九寒天,大雪似粗盐般洒在长街上的每个地方。
她从媚香坊后门出来,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裳,她迈着小步,拎着竹篮,熟门熟路去采买灶房所列的物什。
天气太冷,她绕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小路,打算速去速回,却看见了在逼仄巷子中被雪掩埋一半的小女孩。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当做没有看见,跨了过去,待正午雪停完成采买回来时,却发现女孩依旧躺在原处。
她上前拨开雪,窥见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却已生得玉貌仙姿的女孩,犹豫再三,使劲将她拖回了媚香坊。
她住在灶房一旁堆放柴木的小隔间,常年不见光,漆□□仄,没有人会来,因此正是藏人的最好地方。
这女孩生得太过耀眼,将她黢黑幽暗的屋子都衬得亮了亮。
用发霉的棉被裹住她有些发僵的身躯,袭香出了屋子,将采买的东西送入了灶房。
龟公立在门口,看见她便出口责骂她,将她踢进煤炭堆才扬长而去。其余人看见她满脸黑炭的滑稽样,皆毫不掩饰地大笑了起来。
袭香对这些事早已麻木,只乖巧地烧着柴火。
晚上她悄悄从灶房偷了一块白面馒头,回去刚推开门便看见正用生锈钝刀割腕的女孩。
她被吓得一惊,馒头掉地上,她连忙冲上去拦住她,道:“你干什么!我今天因为救了你受到惩罚,你就这么轻易自杀了!”
女孩抬起眼,目无波澜,只冷冷道:“放手。”
“我不放,我救了你,你得报答完我再去死。”袭香道。
女孩顿住,似乎是天生所受的礼教让她无法将别人的恩情置若未闻,因此她认真道:“我该怎么报答你?”
“用银子。”袭香眼珠转了转,道,“为了让你醒来,我花光了我所有积蓄给你熬药,你得赔给我。”
女孩垂眼摸了摸衣袖,道:“我……没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