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闷热得像一块湿漉漉的毛巾，裹得人喘不过气。云层低低压着，灰白一片，透不下几缕光，是个典型的、让人提不起劲的阴天。

操场上，一片迷彩服的海洋。

尚夏站在队列里，感觉迷彩服的布料粗糙地磨着皮肤，汗珠顺着脊柱悄悄往下滑，痒得像蚂蚁在爬。她不敢动。眼前的宋教官脸膛黝黑，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正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踱步，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人。

“腿绷直！站好了！才十分钟就摇摇晃晃，像什么样子！”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第三排第四个！眼睛看哪里！”

被点到的女生吓得一哆嗦，赶紧目视前方。

尚夏悄悄吸了口气，把因为久站而微微发颤的腿再绷紧了些。她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氛围，甚至有些害怕。周围的同学也都屏息凝神，空气里只有宋教官的训斥声和不知名秋虫有气无力的嘶鸣。

她有点走神，想着初中那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她们考得更好，分在了隔壁那所重点高中。而自己在这个新环境里，普通得像一粒尘埃。妈妈的唠叨和焦虑似乎还萦绕在耳边——“高中了收收心！别再看那些没用的闲书漫画了！”——她下意识抿了抿唇。

“哔——！”一声尖锐的哨响。

“休息十分钟！”

队伍瞬间松弛下来，响起一片细微的吐气声和活动手脚的窸窣声。尚夏和同桌徐昭昭找到一棵小树的树荫，靠着树干坐下。

“老天爷，宋教官也太凶了，我腿都快站断了！”徐昭昭小声抱怨，一边夸张地捶着自己的腿。

尚夏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拿出水杯小口喝着。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操场边，看到几个其他班的教官正聚在一起说笑，气氛轻松得多。其中一个尤其显眼，他斜靠着单杠，看着这边训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似乎也没有其他教官那种固有的严肃。

“看那个教官，”徐昭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像在看我们？还挺年轻的。”

尚夏收回目光，没多想。凶也好，年轻也好，总归都是教官。

但确实长得好看……

突然，宋教官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和短促的低呼。

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宋教官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脚踝，额头沁出冷汗。

“教官！”几个离得近的男生立刻围了上去。

“没事……旧伤，抻了一下。”宋教官摆摆手，试图站起来，但明显很吃力。年级主任和校医很快赶了过来，简单查看后，扶着他往医务室走去。

训练暂时中断，队伍里窃窃私语起来。

“宋教官不会带不了我们了吧？”

“那怎么办？换教官？”

“换来一个更凶的怎么办啊……”

不安的情绪在蔓延。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忐忑，像是一根被拉紧的弦还没松开，又不知道接下来要系到哪里。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在单杠边的年轻教官被年级主任招了招手。他立刻小跑过去，身姿挺拔，听主任说了几句，然后利落地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

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年轻的教官转过身，面向尚夏她们这一班好奇又不安的学生。他站得笔直，但肩膀并不僵硬，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像是在清点人数，又像是在初步认识每一张面孔。

“同学们，大家好。”他的声音清朗平稳，没有宋教官那种吼出来的压迫感，却自带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宋教官需要休息，接下来的军训，估计都由我接手。”

队伍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还在观察和评估这位新教官。

他似乎并不意外这沉默，继续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清晰：“我叫林煦。双木林，煦暖的煦。我的要求很简单：令行禁止，动作标准，该严格的时候我不会放松，”他话锋微顿，语气似乎放缓了一点点，“该休息的时候，我也会保证大家的休息时间。”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下马威，也没有刻意讨好。一番话听起来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的平淡，但“保证休息时间”这几个字，对于刚刚经历过宋教官“折磨”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队伍里明显响起一阵松气的声音，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尚夏看着这个叫林煦的新教官。他看起来确实很年轻，眉眼干净，下颌线条利落。不像个军人，倒像个好看的高年级学长穿错了衣服。但他站立的姿态和说话的语气，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现在，整理军容，原地休息五分钟。”林煦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同学们纷纷活动起来，气氛明显活络了。

徐昭昭凑到尚夏耳边，压低声音说：“好像……运气不错？这个林教官看起来挺好说话的？”

尚夏没回答，只是又偷偷看了一眼那个站在队伍前方的新教官。他正微微侧头看着隔壁班训练，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头顶还是那片阴郁的天，但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好像莫名轻了一些。

至少，他看起来不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