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被迫与一个鬼魂共享生存空间，更开始被迫共享……情绪。

这比单纯的吵闹和注视，还要可怕一万倍。

对法默而言，卫生间曾是最后一方绝对的、不容侵犯的孤岛。在这里，她可以短暂地摘下面对外界（虽然她的外界通常只有四面墙）的紧绷，完成一系列必要且私密的生理活动，并在水流声中获得片刻喘息。

但现在，这座孤岛被无情地登陆了。

颂姜对于“绑定”和“两米距离”的执行，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不管不顾的严格。这直接导致了法默人生中最尴尬、最崩溃的几个瞬间。

比如现在。

法默坐在马桶上，完成了一项每日必行的、极其私密的清洁程序后，正伸手去取卫生纸。就在此时，她眼角的余光无可避免地瞥见了那个身影——

颂姜就飘在浴室门的内侧，半透明的身体嵌在磨砂玻璃透进来的微光里，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正直勾勾地、充满探究意味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法默的动作瞬间石化。一股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头顶，羞愤和怒火几乎将她的天灵盖掀开。

“颂！姜！”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极致的尴尬而颤抖。

颂姜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个激灵，迅速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拔高，显得格外“正直”且“无辜”：“我没看！我没看！我什么都没看见！我颂姜是那种没有道德底线的鬼吗？我闭眼了我闭眼了！真的！”

她的语气夸张，表演痕迹过重，捂着眼睛的手指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极力证明自己的“非礼勿视”。

法默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她恶狠狠地扯过卫生纸，动作幅度大到近乎撕裂。就在她怒气冲冲地完成后续动作时，一种诡异的、被窥视的感觉让她脊背发毛。她猛地回过头——

果然！

颂姜那双捂住眼睛的手，指缝不知何时悄悄张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缝隙后面，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带着十足的好奇和一点点……心虚？继续偷瞄着。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颂姜像是上课偷吃零食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小学生，吓得“嗷”一嗓子，几乎是闪电般地把手指缝“啪”地一声严丝合缝地并拢，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小小的阴风。

“我真没看！”她的声音从手掌后面闷闷地传出来，底气明显不足，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我就是检查一下浴室瓷砖的铺贴工艺！对！工艺！缝对得齐不齐……”

法默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冷得能冻裂玻璃。她清楚地看到，颂姜那半透明的、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耳廓，此刻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攀爬上了一丝极其可疑的、淡淡的红霞。

一个鬼，居然……害羞了？

这个发现让法默的怒火卡了一下壳，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荒谬绝顶的情绪。她一方面因极致的隐私被冒犯而暴怒，另一方面又被对方这欲盖弥彰的偷看和罕见的（哪怕是作为鬼）羞赧反应搞得一时失语。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杀鬼般的眼神最后剜了颂姜一眼，然后猛地按下冲水按钮。巨大的水流声轰然响起，仿佛要冲刷掉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尴尬。

颂姜依旧僵硬地飘在原地，手指死死地捂着眼睛，指缝并得紧紧的，连一丝光都不敢漏了。只是那对红透的耳朵尖，暴露了她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理直气壮”的内心。

法默铁青着脸，走到洗手台前，开始用力洗手，水流开得极大，哗哗作响。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两米距离”意味着一种怎样可怕的全天候、无死角、360度环绕立体声的……亲密监视。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