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
真是好一个平心静气。
夜里月光幽黄,寒风冷冽,小雪簌簌,陆为时直接油门踩到底,放着《大悲咒》在赛道上狂飙。
车辆与道路的摩擦声,引擎的轰鸣声,风的呼啸声与僧人的诵经声交响结合。
迎面扑来的风雪让江晚睁不开眼,变得模糊的世界在身旁飞驰而过,消失在视线尽头。当江晚被跑车强烈的推背感压得有些喘不过的时候,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导,你确定你儿子精神状态真的正常吗。
哪个正经人会在下雪天开敞篷放着佛经飙车啊!?
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狂野猛烈地撞开现实让人不安的一切,冲散了那股笼罩江晚的雾,那种多年来孑然一身的孤单与对未来的迷茫忽然都成了释然,心胸像是开了一道口子,如同连接着山海的天地一样辽阔无边。
陆为时打着双闪将车停下来,放肆大笑:“怎么样师弟,有没有好一点?”
“真幼稚啊,”江晚的嗓子都被吹干了,“师兄,你是傻子吗?”
只有傻子才会为了让一个都不算熟悉,素昧平生的师弟高兴做半夜飙车这种疯狂又无厘头的事。
“我是,”陆为时权当赞赏,直接越过车门跳出去,打开后备箱,放肆大笑着从里面拎出几瓶葡萄酒,翻过护栏进到山林里,“走啊师弟,跟师兄去冒险!”
也许是被风吹坏了大脑,向来沉稳持重的江晚也跟着他,不管不顾深入山林里胡闹:“你要喝酒么,可是酒驾犯法啊,师兄。”
“这是赛车俱乐部的地盘,”陆为时直接将整瓶酒塞到他手里,“我说一声就好啦,会有人来擦屁股的,业务包括将你和我从深山老林里捡回家。”
“就这样喝吗,”江晚吐槽,“这种甜葡萄酒在电视剧里,都是要配上高脚杯和牛排一块儿喝的,师兄,你一点都不高雅。”
“啧啧,师弟你居然喜欢那一套拿腔作势的作风吗,真是庸俗啊,”陆为时像在KTV一样吨吨喝了两口,从阿玛尼的男士羽绒外套口袋里掏出几包咪咪和辣条,撕开包装佐酒,“你要不要?”
这人对庸俗显然有一套自己的理解与要求,以至于尽管未来一寸寸被命运打断脊梁,却仍旧天然风趣,不肯向庸俗低头。
两人一路踱过林荫小径,最终豁然开朗,停在一个水库边缘。
陆为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啊——!”
回音传遍山谷,少年被自己的举动逗笑,上气不接下气拍拍江晚肩膀:“试试吗师弟,不开心的话大叫就好了,所有电影都是这样说的。”
说完,陆为时又自顾喊了几声:“啊——啊————!”
傻子师兄感染力太强,江晚刚想骂他幼稚,话到嘴边,也成了一句:“啊————!”
“我们比比看谁叫得大声好了,”酒意上涌,陆为时兴奋地脱下外套,喊道,“啊啊啊————!”
山野里没有灯。
湖水浸着皎皎明月与万里星辰,金黄如蜂蜜的贵腐酒被陆为时随手拎着,边笑边叫,边喝边洒,飞溅到水面,掀起一阵微弱的涟漪,山涧生有青苔痕的岩石草木都散着白莹莹的月光。
而这一切,居然都没有身边这个傻子眼里的光芒来得耀眼。
江晚怀疑自己是喝糊涂了,揉了揉眼睛,低声说:“……师兄,你身上,好像有光。”
喝嗨了的傻子哪里管他说什么,撞了撞江晚肩膀:“好大的风!师弟,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江晚说。
“我们去追风吧——!”
喊着,傻子就脱下鞋袜和外衣,开着手机电筒浑身都是光,也不知道是电筒的光还是月光亦或星光,总之就像一颗流星一样,摇摇晃晃朝向崖外:
——一跃而下!
……
“好久远,是我以前做得出来的事,”虽然注意力被江晚吸走大半,但拆线中的陆为时还是疼到抽气,又忍不住笑,“可我其实也没有为你做什么,不过是带你出去疯玩了一晚。”
拆线已经进行到尾声,他红肿发热的手掌像是被火烧过,仅仅是发出笑声这样微小的动作,都会带来撕裂的疼痛,蔓延至每一处神经末梢。
“你早知道我的名讳,家世,成就,可偏偏要到发现我是个傻子以后才喜欢,”陆为时有气无力地笑着调侃,“可见阿晚你其实也不是很聪明嘛,所以你那会儿喜欢我什么?”
江晚看着他。
陆为时胸膛起伏着,头发衣物被冷汗浸湿,连垂下的眼睫毛也微微发着颤,散着光,像是穿越数载光阴,在山涧中沾的水,一切都恍然如旧,江晚仿佛还能听见流淌的潺潺水流。
唯独不同的是,曾经雪夜里跳水库都不会感冒的少年,如今被伤病销蚀得一阵秋风就能将他吹得摇摇欲坠。
那双月下提酒,筋骨分明,细长而匀称,白皙干净的手,如今伤痕遍布,凹凸不平,狰狞扭曲得惊心触目。
“那个时候的我,也许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江晚握紧他比在寒潭里泡过还要冰冷的手,缓缓思索着,“我只是在你身上,看见了一个被命运眷顾的人,觉得这也许是我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
“我发现六便士才是最重要的,舍弃了月亮,舍弃了纯粹,舍弃文科生具备的一切感性和浪漫,却发觉无法舍弃对你的喜欢,”江晚轻声说,“你不是月亮,你是能够自我燃烧的事物,是星辰和太阳,让我觉得世界上还有鲜花和不朽的美好。”
“当时的我,我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江晚与他对视,望向陆为时的眼神充满欣赏,与宠溺的怜惜,温柔到甚至带些虔诚,“而你不同,为时。”
“我喜欢你,就像喜欢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