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文不愧是同样被寄予众望,年纪轻轻就当上副主任医师的人,听见这么炸裂的消息,居然还能瞬间意会到江晚的目的,迅速动手拆线。
晚风掠过城市,摩挲的枝叶沙沙作响,一声声落在耳侧,像一把自然的拂尘,抚得人心绪清净平和。
江晚的话音跟他本人一样温沉,落在萧瑟秋风里如同唱词,少年往事在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中铺陈开,如同以时光着墨的画卷。
陈旧而鲜活的画面让他们追溯到很多年前的除夕夜。
那段时间江晚研究生毕业,和几个师兄妹跟导师杜思华奔走各个国家地区做调研,杜思华清楚江晚的家庭环境和经济情况,偶尔行程紧凑,江晚来不及回学校宿舍休息,杜思华就会将他带回家住两天,节假日也会邀请他到家里去做客。
除夕夜自然不例外。
从洛杉矶机场飞回浦东机场时已经是夜晚,杜思华的伴侣陆重山过来接机。两夫妻一见面,陆重山就给了杜思华一个热烈的拥抱。
杜女士嫌弃地摆了摆手:“你收敛点,有学生在呢。”
“就是有学生在,才不能收敛,”中年男人揽着妻子的腰,头埋在她后背,吸着她头发弥散的淡淡香味,笑得很狡猾,“这叫宣示主权。”
“幼稚死了,”杜思华说,“小孩子的醋也吃。”
陆重山小小声回应:“我就吃。”
中年男人主动接过妻子大包小包率先到停车场。
坐在后座的江晚无心观察宾利的黄白皮革内饰有多奢华高雅,侧身靠扶椅把手,沉默注视着结婚多年,仍旧恩爱如初的老夫老妻,没来由地心生向往。
或许是一个人独立久了,一腔孤勇赤手空拳跟这个垃圾的世界对抗久了,也确实会有累的时候。因此无可避免地希望能有人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抗下所有事,然后给自己一个温暖如港湾般的怀抱,就像所有上演到烂俗的电视剧情节一样。
江晚自认已经用冷漠倔强的理智和野心将自己包装成了一只刀枪不入的小刺猬,可惜刺猬也有柔软的心脏。
不可否认,人就是渴求爱的。
但因为求之不得,只好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没关系,感情只是拖累罢了,他急着赶路,急着变优秀,变成功,变厉害,成一番大事业,成就更完美的自己,也不相信能够遇到多美好的感情,所以不需要这种东西,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他一个人的确能过得很好。
只是一个人,难免有些孤单。
二十出头的小朋友,还在挣扎在未知的迷雾里,跌跌撞撞往“成年人”的方向走,真的很容易钻牛角尖。
幸亏他惯会装无事发生,听话好学生的形象也是信手拈来,就这样客客气气地跟他们一家人吃过饭,谁也不知道他温文尔雅的笑面低下藏着什么样的思绪万千。
洗澡途中江晚发觉浴室里的沐浴露不够用了,身为客人也不好意思说,正打算跳过这一环随便对付,就听见有人敲门。
江晚拉开一条门缝。
陆为时拿着一瓶沐浴露的手伸进来,他身上淡淡祖马龙英国橡树与榛子的英伦木质香比声音更先一步进入江晚的感官:“我刚刚洗的时候发现沐浴露快用完了,让我妈给你拿了瓶新的。”
江晚接过,道了声谢。
“我已经帮你打开啦,”陆为时笑着问他,“师兄贴不贴心?”
这玩意老仗着自己跳级跳得多,用师兄的身份吃全世界便宜。在陆为时看不见的地方,江晚翻了个白眼,声音却温柔沉稳,顺着他的话:“嗯,贴心。”
“待会儿出去晒月亮吗?”陆为时问。
“?”江晚顿了一下,关上门,委婉拒绝,“没记错的话,我进浴室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嘛,现在正是玩的时候。”陆为时仍站在外面。
这些年江晚跟着他导东奔西走做项目,陆为时早已博士毕业,投入医院的工作当中,除了偶尔一块儿吃饭,他们的私生活其实并没有交集。
江晚想不清楚对方什么路数,摁了一下沐浴露的按压泵头,跟陆为时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弥散整个浴室,再次尝试委婉拒绝:“外面好像在下雪。”
“那就穿多点嘛,我查过天气预报了,只会是小雪。”
“师兄怎么突发奇想要出去玩?”
“因为感觉师弟你今天状态不好,”陆为时的话音里带些认真,“想带你出去玩。”
这话对江晚这种长期缺乏关心的人来说,造成的伤害简直是暴击性的。
于是江晚穿着羽绒服和粗羊毛衫就跟陆为时出了门。
此前江晚一直以为陆为时属于刻板印象中学霸类型的乖乖仔,毕竟生在这种双高知家庭,从小顶着天才的盛名长大,应该是个循规蹈矩,清冷中带些单纯的书呆子才对。
直到陆为时开着他挂了三地牌照的兰博基尼银灰色敞篷大牛,带江晚半夜从外滩一路从中环高架桥掠过黄浦江,从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直接飙到森林繁茂的郊区,像是冲出了某个由功名利禄织就的牢笼。
江晚才意识到,他导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品位,教养出书呆子是不可能的。天才师兄的外皮底下,仍旧是沪上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
难怪陆为时临行前嘱咐他要裹得严实一点。
驶过环山公路以后居然有条赛道,陆为时忽然降下车速问他:“师弟,你要不要听点平心静气的歌?”
江晚:“师兄喜欢就好。”
于是《大悲咒》的声音从改装升级过的音响中3D环绕着传出来,震耳欲聋,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