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市是一个挺大的县城。
之所以说它大,可能是因为这地方人实在太少,也可能是因为郑文爱地理不好,总是不知道自己活在哪一片地上。
清水绿苑,是郑文爱生活了八年的小区。常年被锁住的大破栅栏是东门,中间喷金的镂空小铁花都被掰掉了。另一边是有保安亭的,是西门,因为挂了牌子所以很好认。
两张疏漏无比的大门之间,是一栋违建的楼,矮的出奇。还有一栋很高的,正南正北,是郑文爱家。
一楼的车库店铺换了很多家,大多是洗剪吹一条龙。五点钟,今天依旧,大垃圾车从后楼绕一圈,然后开进西门,最后哼哼开走。水泥压断的声音终于停止,野猫还在叫。
郑文爱翻身,又翻身,起床洗头。
保安亭对面是一排笔直的秃树,人行道,中间有个东倒西歪的36路牌。郑文爱掀起卫衣帽一角,看着巨大的破烂缓缓开近。
“洗头了?”
她同桌挪开屁股,非常用力的拍拍旁边的孕妇专座。
“嗯。”
“不卷头发了?”
郑文爱张开眼,又合上。
“卷发筒又他妈坏了。”
同桌哀悼了一秒钟,然后非常用力的慷慨激昂的拍拍自己的肩膀。
一直睡到下车。
郑文爱的座位很普通。后座是一只叫的很大声的、爱开黄腔的肥猪,前桌是高冷学霸女神一位,左边是靠小说熬一天的瘦猴,右边是她同桌。
早自习和前三节课,郑文爱能一直睡。像是被稀薄的日光一拳打晕,然后醉倒在高浓度氧气里。晚自习,睡两个小时聊两个小时,一天就这么结束,什么也没有发生。
每天都一样,天总是要越来越黑,只是夏天慢一点,冬天快一点。
青春期,郑文爱没什么概念。她人缘不错,成绩不错,冬天手是暖暖的,食欲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怪异且馋。
出格的事,也没有。如果非要硬凑,也只有她不为人知的白日梦算数。
有段时间,地里焚烧秸秆,郑文爱喜欢对着窗外灰头土脸的柳树发呆。有时候她同桌睡着,郑文爱在桌子上垫几张卷子,掏出自己的小笔记本涂涂画画。
是裸体。
许多都是身体部位,肌肤,还有淡淡的血管。她不懂什么希腊古老历史,只是喜欢温蒂尼和萨摩色雷斯女神美丽的酮体。
如果此时有人不小心路过她,会看到本子上一些灰黑色的肌肉线条、绳结的图样、甚至汗珠。当人们直观的看到那些极其具象的欲望,会来不及感悟到它的美感,也只有郑文爱,会喜欢这些刺眼又疯狂的画像。
下课铃响,郑文爱下意识合上本子。左右游满了人,她定定的坐上一会,然后收起本子,独自想事情想到大脑发白。
秋天快过了。
天上挂笨重的绿被子,地上铺防滑毯。人们都在躲着冬天的时候,郑文爱还傻傻笨笨的站在原地。她不是偏爱冬天,只是除了最具象的冷空气,她不知道该期待点什么别的。
期末考那阵子,前天的雪总是悄悄化掉,结一面很恼人的冰。庆市本就多塌陷,尤其下点细雪,学校里就格外难行。
她记得那时候食堂东边还有废弃的土楼,木板门用绳子草草系上,算是他们班的秘密基地,也是他们第一次有交集的地方。
下大雪的一天,班里一群人再次攻占了这里。熟的不熟的,不知道哪个领头的搬了一箱软罐的啤酒,甚至偷了一箱红薯,生一摊违禁火就开始烤。
黑蒙蒙的天,黑蒙蒙的空气。大家围成圈,每个人脸上红彤彤。
“玩什么呀,丢手绢吗?”
“算了……”
“多没意思,还不如真心话大冒险。”
“神经病,还要问人前女友长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