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阳三月，细雨绵绵，不过月初却明显正式进入了春的季节。而珑阳的每一场春雨过后，都会有一个水潋青绡的艳阳天，不会叫人感到潮湿，气候正好。

“这种天气，正适合游园踏青，乡野下秧。”东华宫中，楼犀兰一手伸出窗外，以指尖感受天地间的微风，去用掌心试图接住檐下风雨，未想冰冷的雨滴落入指上，未等溅起便滑入掌中。她临窗而立，眉彤站在她身后，目光追随着她的手掌，听闻她话轻声一叹。

“往日历代后宫，皆会在此时设下几场春日宴，或是跟随帝王，前往玉骄山春猎。轮到陛下，偶尔会带众人游园，设宴狩猎倒是少有，前者说是宫中宴会不少，就没必要再寻由头铺张奢靡，此举最忌上行下效，后者说是如今皇家除了年迈者，离都者，仍留在珑阳的便都是一群花架子，没必要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到了今年，从辞旧时至今，不过区区三月有余，宫中连番出事，陛下怕是半年内都不会再允后宫活跃。”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风波未散。陛下若有此心，实属正常，我也不会自讨没趣，非要去自寻烦恼。不过陛下是好陛下，可在有些人眼里，未必觉得他是明君。”

“相司的意思是？”

楼犀兰一时不答，眼中看着群翠，却是在眺望着群山。她无意揭秘，喃喃自语：“只是不允后宫活跃吗？未必！”

七日，珑阳官道八百里加急快马夜驰入城，漱星院灯火通明，九星司连夜出动，偌大一神秘禁地，正在暗流涌动下无声运转起来......

同章殿内，难得于无阴白日亮起烛火，帝王手托下颚，展开信笺，对着亮光眯眼看着，竟不悲不喜：“雪州，有极贪污者？”

他说话时，薄薄的纸张正映着朦胧火苗，那红光衬底如蛛丝吞噬，昭示着某种不详的味道。

“......是。”殿下之人半跪在地，头垂得很低。

“哈。”

帝王发出一声短促的浅笑，面上如阳春三月，却硬生生逸散出无边寒意。他放下信笺，抬眼去看鹰卫，语气轻慢，分外和煦。

“好啊，祁寒之地都有了这等贪污者，看来是孤安宁四年杀得不够多。”

“陛下！”

“安宁四年”四字刚一入耳，鹰卫瞬间头皮发麻。谁人不知，安宁四年发生了什么，堪称一场禁忌，前朝众人忌讳莫深，无人敢提。

“陛下，雪州于济州，是完全两种不同形势。一不值得陛下亲临，二不值得陛下......杀那么多人。”

鹰卫语气急促，生怕帝王之怒再现人间，说到一半时，更是猛地止住话头，避开某些字眼，含糊不清地跳过，才接下去。他冷汗岑岑，鸦色卫服背湿一片。

“济州官场腐败严重，上下沆瀣一气，早就已被渗透得无可救药。但，雪州、雪州不一样，当地氏族拼死抵抗，几处县令更是想尽办法，传递消息。漱星院之所以能进展顺利，其中有不少雪州官员暗中出力。”

“雪州，尚还有救啊。”

话说到最后，鹰卫俯身叩首。

他看不见，座上之人仿佛穿透云雾般的目光，如仙人俯瞰人间，尽览群峰未着一眼。

“好了。”同章殿中寂静无声，帝王敛眸摩挲了下手指，目光有了实处，落在他身上，仍是和缓：“瞧你，孤不过一句话，何至于惊惶至此？”

“......”梁巍头更低，不敢一语。

“魏然既在此，孤不妨告诉你，雪州之祸究竟有多大，要死的人会有多少，端看雪州上下......漱星院的调查。所以魏然，你要好好，好好地查——”帝王愈说到最后，愈放轻了声音，再陡然一沉。

“明白吗？”

“魏然明白！”

“你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关系。孤，会遣专人以作暗线，配合漱星院行动。”

一张宣纸轻飘飘落下，落在鹰卫眼前。

“记住上面的纹样。见此令，如见孤。”

“喏！”

傍晚，寒山宫中，玉嫔陪商妃用完膳，两人正闲坐品茶，屏风外有内侍行礼，利落开口：“殿下，吉光宫传出消息，熹嫔熹相司病了。”

“病了？”商妃闻言动作一顿，语气疑惑。

“是，眼下太医院的人已至。听动静，怕是来了急症，短时间内不能了结。”

“......”商妃一时没了反应，茶盏一放杯底与实木碰撞之声忽响，再没了先前心情。她看着屏风上映出的模糊人影，表情说不上好坏：“好端端的，怎么熹嫔也病了？她一向身子骨强健，又怎会忽而来了急症？今年宫中，真是吓人。”

“殿下忘了？您和妾说过，自安宁三年，熹嫔意外失足见红，这身子，似乎就像落下了隐患，怎么调理也不见好。”玉嫔见了她的样子，便知她这是心中感伤，不由出言劝慰：“熹嫔的确身子骨强健，这些年来也无甚病痛折磨，不过偶尔身子不适并未少过。想来是当年小产伤身，到底有了病根。”

“......是我忘了。”商妃口中如此言语，脸上的神情却更像是记忆犹新，甚至因记忆犹新而每每想起，都会因一些思绪变得难得轻愁。她挥了挥手，让内侍下去，眉头轻轻一扬：“刚刚你说安宁三年，我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原来距离那场迷云已经过去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