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少年回头，三人交换过眼神，那人道:“父皇年纪大了，不明事理。大哥人才出众，上下服从，将来掌管神山，成为仙市之主，那是众望所归。就算父皇看得起他，也不能一意孤行。更何况，谁不知他来路不明，又不是父皇亲生，有什么资格继承权位？”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不断，红衣少年只当耳旁风，不答一句。连头也没回，依旧挺着脊背，默默与石碑对望。倾霜海挡在他与三名少年之间，很想帮他说话，可惜心知说了对方也听不见。

三人说了一会，为首者没了耐心，示意左右二人，他们显是有备而来，目的是要将红衣少年带去某个地方。倾霜海看他们眉来眼去，就知不安好心。倾霜海暗暗替红衣少年，也就是千秋着急。

然而着急也没用，在为首少年唆使下，左右两名少年不由分说，跨步上前，一人一只手按在千秋肩上，用力将他从地上架起身。倾霜海下意识出手，可惜没能起到作用。眼睁睁看着两人将千秋带离了花丛。

他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目睹全过程。三人在丛林深处布置好了机关，逼迫千秋进入，为他们取来想要的东西。以倾霜海对佐千秋的认识，料想他不会任三人予取予夺。但对方的行为却远远超出预期，佐千秋不仅听话去了，还弄得满身伤痕，最终顺利拿回三人想要的。

为首少年观察他脸上血迹，洋洋得意，讥讽了几句，带着两人大摇大摆走了。佐千秋木然站在原地。这时，那名躲在暗处的紫衣少年现身，道:“我原想提醒你大哥他们要来找你麻烦的，没想到他们来这么快……”

他话没说完，佐千秋就走了，看方向，是要回那片牡丹花地。紫衣少年呆呆看着他背影，脸上表情复杂，既恨又怜，气呼呼道:“枉我这么好心，你还是不肯理我。下次……”

下次什么没说完，跺了跺脚，游鱼一般滑入身旁丛林，很快消失不见。

倾霜海逗留的工夫，三人来找过千秋好几次麻烦。让他琢磨不透的，是千秋对他人欺侮自己时展现的态度，全然无所谓，像是一具只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躯体。

为何会如此？难道与坟墓中的死者有关？

很多问题他都没想明白，再定睛，眼前漆黑一团，鼻尖飘进熟悉的清冷气息，那是属于千秋身上的。自己整个人都趴在对方胸膛上。倾霜海却没心情计较这些，一把抓住佐千秋手臂，开口第一句，道:“我是谁？”

他问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意识回归了。几乎在他说完的下一刻，就听到佐千秋靠近耳边，低声道:“你，想起来了？”

倾霜海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心尖一动，忍不住道:“千秋……”

黑暗中，佐千秋闻声一怔，倾霜海察觉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颤抖不已。他心口滋味不好受，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着对方后背，柔声道:“我都看到了，千秋，那些是你的梦魇对吗？”

此前，他们一起在一间屋子里看到了白叔的梦魇。是人都会做梦，而梦魇也是伴随个人一生的，由强烈的内心欲望，焦虑，恐惧或心结引发的。噩梦是因惊愕而梦，而梦魇，是比噩梦更难解的心魔。

佐千秋没有立即作答。倾霜海耐心等着，过了一会，他听佐千秋道:“是。”

一字落入心海，激起万丈波澜。倾霜海呼吸紧促，强作镇定，继续轻轻拍着其后背，温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

佐千秋:“嗯。”

倾霜海道:“千秋，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佐千秋:“我以为你都想起来了。”

倾霜海:“果然，你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起来，脑海中倒是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我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沉默一瞬，佐千秋放在他腰上的手稍微收紧，靠近他，下巴抵着他肩膀，灼热的气息擦着他耳尖拂过，缓缓道:“我不能说，这个问题，应该由你自己找出答案。”

说着，顿了顿，又道:“在此之前，我会等。”

倾霜海心潮起伏，叹了口气:“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你会一直等么？”

佐千秋:“会。比起等待，我更无法接受你的消失。”

倾霜海心神震动，侧脸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柔软之物，他暗暗想:“该不该问他小时候为何任人欺负？”

但这是别人的疮疤，这样单刀直入询问，只怕不好。谁知，他刚想到这里，紧接着，佐千秋就像听到他的心声，道:“那时我以为你……我说了，我可以等，唯独不能接受你的消失，我的一切都是你所赐予，我因你而生，自然该随你而去。但你还有心愿未了，我要为你守护好一切。”

倾霜海听着这些近在咫尺的话，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是觉着过意不去，想说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

他道:“千秋，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

肩上忽然一轻，一双手轻轻抚着他脸，佐千秋温柔又坚定道:“没有你，我的人生一无所有。”

倾霜海从未听人如此宣誓，字字句句回荡在心间，振聋发聩。心想，这样的话，一辈子只要有一个人对自己说就好了。然而，自己又何德何能，如何担当得起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