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繁华背后,这座城市就像我这样咬着牙,一步一步、不急也不慢地往前走。母乳般甘甜的空气依然有泥土的芳香,在每一个角落翻滚涌动的热血,散发着阳光般的气味,只有汗水,冷却下来,留着两道咸涩的痕迹。
阿侯诗薇打来电话,她刚下班,问我在哪儿。
我说:“我在铁路上走,快到西昌火车站了。”
她很惊讶,然后说过来接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今天我反复强调是我请客,不过地点还是要求她来定。她开着车,往海滨路走,不一会儿就绕到在邛海宾馆附近,那里有个啤酒广场,类似海南的大排档。
阿侯诗薇找了一家冕宁火盆烧烤。我们找了个角落,那里人少好说话,也可以看到海。我们一去,阿侯诗薇两只眼睛就直直地望着一对母女。那女人四十岁的样子,精瘦能干,衣着干净朴素,灰白的头发绾成髻插着一根白银簪子。女孩可能八九岁,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站在妈妈身边点菜登记。
那女人过来点菜,阿侯诗薇说:“她没有上学呀?”
那女人说:“上哪门子学哟,没得钱呀!”
那小女孩也不怯生,麻利地端着个燃烧着炭火的火盆就出来了。
阿侯诗薇很熟练地点了菜,一边关手机一边给我说:“他们家酸菜汤好喝,烤儿肠、烤乳猪、烤蹄筋、烤包浆豆腐、烤茄子、烤土豆都好吃!”
我说:“吃得完吗?”
她抬眼一笑,说:“放心,不宰你,我只点了两三样。”
我忙说:“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把手机放进包里,她看着我就说:“今儿陪你喝点啤酒如何?”
正中我下怀,我马上答应说好。
一会儿配菜也端上来了,阿侯诗薇拿着筷子把菜铺好,刷了清油,待了会儿又把筷子放下,拿起火钳,把那火红的炭拨来拨去。
她的手纤细而且白滑,她把烤好的肉卷进生菜。白白的手很敏捷地包着鲜绿的菜叶,然后一个挨一个地送我手里,我忙不迭让她不要客气。旁边客人多起来,几杯酒下了肚,我和阿侯诗薇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我哥是个文艺中年,你很对他的味嘛!”
我说:“完全是意外。不过你哥他心宽体胖,内在世界很开放,对一切都相当的承纳与相容。”
“哟,你们这文艺青年遇到文艺中年,北京遇到西雅图啊!”
我说:“还北京遇到西雅图呢,安宁河能遇见邛海吗?空间距离尚可跨越,时间却一去不倒流。还记得小时候的邛海吗?有快艇,有楼群,有射灯,恍惚中的小香港,大台北。等我们长大了,梦中醒来,一头豆大的汗珠,恍惚不再,只剩下了两个基因里自带的梦。”
“什么梦?还基因自带?你讲讲。”阿侯诗薇把双手合拢来,支着自己的下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可听过邛海底下那座封印的城市的故事?一座像水晶宫般的城市,里面定是珠光宝气,才能漫射出西昌如此清晰的阳光和如此温柔的月光。就算是传说吧,这个传说却让我们如此身临其境,又触不可及。这是关于宝藏的。下一个还真是关于美女的。我小时候常一个人在我姥爷家的老房子里发呆,那房子灶房很小,灶房这边是土灶,那边是水缸,碗柜没地方放,就摆在水缸上面立着;灶房没有窗,只有两片玻璃瓦,太阳从玻璃瓦透过来,光线像香槟般柔软,洒在那口水缸上,每当我静坐着看着水缸发呆的时候,就会想起田螺姑娘的故事。
“故事说从前邛海边有个年轻后生,下田时无意中捡到了一只大田螺。他高兴地带回家养在了水缸里。转眼过去三年。有天,后生从田地里干完活回家,发现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左瞧右瞧又不见有人,饥肠辘辘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饭菜吃完了。连续这样几天干活回来都是满桌现成好饭菜,后生就算再粗心,这时也感到奇怪了,他想会有谁给他这么个穷光蛋煮这么好吃的一桌饭菜呢?
“有天,他生了个心眼,表面还像往常一样扛上锄头出门去了,可一会儿,他又偷偷回家来躲进家门外想偷看个究竟。快到中午时,水缸的盖子被慢慢掀开,从水缸里冒出一股白烟,走出一位像仙女般的姑娘。那姑娘接着就很熟练地做起饭、炒起菜来。很快就摆满了一桌饭菜。饭菜做好之后,姑娘莞尔一笑,又一股白烟,躲进水缸里去了。后生以为自己眼花,可反复几天皆如此,后生就算再愚钝,这时也会想这么一位漂亮贤惠的姑娘天天来帮他煮饭,究竟为了什么?
“憨后生就想一定要问个清楚。又一天的中午,姑娘正在专心做饭时,后生推门突然闯了进去,一把将姑娘抱住,并将她锁进房间。他急忙打开水缸盖子,一看傻了眼,怎么那只田螺只剩下个空壳漂荡在水面!这水仙般的姑娘难道是这只田螺变成的?后生想出个聪明的办法来,他把空螺壳藏到后花园里去。再到房间把姑娘给放出来问个清楚,谁知那姑娘从房间出来直往水缸那里跑,当她看见螺壳没了时伤心地大哭了起来。她边哭边给后生说出了自己的实情,她说,她是个螺精,因前世后生救过她的命,今生又养了她三年,她是投身来报恩的。后生听后好感动,于是,他就与这位姑娘结了婚,从此夫妻二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阿侯诗薇听完呵呵一笑,说:“你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我乐于助人,你要给我做三年饭感恩吗?”
我一时脑壳转不过弯来,就说:“有这个意思吗?我只觉得你像那个螺精,虽然你是彝人!”
她说:“不会吧,我可不会做饭!”说完,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火盆里的火。
这时身边有个小女孩提着个花篮过来卖花,站在我身边就不走,嘴里不时说“先生,买朵花送美女吧,玫瑰……”
我先说不要,她还是不走。阿侯诗薇就低着头笑盈盈地看着我,冷不丁问我:“你敢送我一朵不嘛?”
我迟疑了片刻,问多少钱?我正数钱要一枝,那女孩抽出了三枝塞到我手上,嘴里说:“一枝不够,三枝才代表我爱你。”
我看看阿侯诗薇,她也看着我,好像为此下了赌注。我笑笑,给了钱,把三枝玫瑰接了轻轻地放在阿侯诗薇的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