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苞半开不开的，衬在荷叶之上，有几株孤单的花叶离得花团太远，托着几颗水珠，孤高地与其他花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龙女捋来几束池边的荷花荷叶细嗅，欣喜于百年过去，天界的神花无人照顾还是照常的开放。

半靠在池边的青石板上，引入的天池水奇妙地维持在让人舒适的温度，将半身浸入水中，既不冷也不热。

悬高挂着的夜明珠照亮了夜空。

究竟是谁在对谁做鬼脸，未折的花叶弯了腰，遮住二人相互跪坐对视的目光，藏在花叶之下的二人半摸黑的捉迷藏，毕竟夜明珠再闪亮也无法像太阳一样照亮每一处角落。

悄然磨去的时光，只留下两个孩子张开双臂瘫在池边。

膝盖之下浸入水中，长久而宁静地平躺着，偶尔抬脚时会勾起水花，溅在二人身上。

龙女撑起一只手端详着身边的孩子，她发现在水中并不贴身的道袍此时湿答答的贴紧身体，显得格外的难受。

于是运起法力烘干二人的衣物。

她转头望着连天的碧荷，天上月亮大的出奇，一半藏在莲池水面之下，另一半好像能够罩住二人。

她怎么可能会认错，龙女抬起手，顺着指缝流下一地月光，她轻声道：“哪吒，你知道我最喜欢人间什么吗？”

“是什么呀？”哪吒迷迷糊糊地回应，干燥的衣物带着龙女法力的温暖，安详的池水包裹住双腿，好像回到母亲的怀抱，勾起阵阵睡意。

“是山，天上没有山，一望无际的都是朦胧的云彩，一座座亭台楼阁虚空建立，看不见绵延千万里的山脉，没有任何的惊喜，永远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神殿与神殿之间也是空的，毫无连接的感觉。”

龙女喜欢普陀珞珈山的紫竹林，她憧憬地向哪吒描绘她所有喜欢的大山，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哪吒却出声打断了龙女的话语，只是随着睡意加深越发破碎，断断续续地讲着：

“可是，绵延万里的山脉意味着缺少广阔的平地，出身在山地的人缺少耕地，开荒要比平原辛苦太多，也许他们并不爱山……做猎人也是将命系在裤腰带，保不准哪一天就被野兽吃掉了……”

“是吗……”

龙女听着耳畔传来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哪吒他睡着了。

哪吒讲的这些话，她没有见过也没有思考过事情，她呆呆地望着天边悬月，脑子昏昏沉沉实在困极，索性也翻身躺下，眼皮逐渐沉重，渐渐睡去。

夜幕渐浓，许是夜明珠照的，哪吒睡得并不安祥，半梦半醒之间，他看见了那绵延的山脉。

那是陈塘关的山，在陈塘关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都能看见一座座笼罩着雾气的墨青色的山。

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远远招手示意他快来，正欲前往，他看着自己和小女孩跑进山林，跟着她吃遍了灌木的果子。

唉？他在天上飞，唉？他在吃桑葚。

在雨后的泥土里留下一串串泥泞脚印，弄脏了他的鞋袜。

她是谁？他细细端详。

哦，是花儿啊，他们一起在郊外放过纸鸢。

可是为什么他看不见花儿的脸了，他努力分辨眼前人的样子，越是努力越是看不清。

为什么想牵她的手却牵不到，为什么我们直接的距离变成了鸿沟？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他突然想起来了，她被野兽叼走了，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花儿，贱名好养活。

那是一个农忙时节，花儿妈妈和花儿一起在院子里忙活，她们忙着洗衣做饭、忙着晒谷筛谷，这个时候，陈塘关的小朋友总是没有时间和他一起玩。

那一天，花儿在草垛后被野兽掏空了身体。

一地的鲜血渗入土地，花儿就这样死不瞑目，那一日的天空万里无云，正是晒谷的好日子。

很快，花儿就被草草地埋在了地下。

她的家人，她的姊妹没有时间抽出一点时间来哀伤，他们忙着，忙着打谷，忙着拾谷。

哀伤的那一刻会有多少粮食从他们手中漏过，他们不敢想。

粮食比人命值钱。

待到寒霜攀上绿叶，待到绿叶变成焦黄，后知后觉地发现花儿的坟堆上也布满了枯草。

才有时间流下眼泪。

花儿死去的那一刻，也只有哪吒一人能第一时间为她哭泣。

穷人家的孩子在会走路的那一刻就不能是孩子了。

“原来真的还会想她……”

泪水止不住的往流下，流进耳朵，哪吒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睁眼也是泪流满面，泪水渗进了他的发髻。

他蜷缩在一起，他感觉到了骨头酥酥麻麻的疼痛，悲伤混合着莫名的疼痛，顷刻间所有的声音忽远忽近。

“好冷，骨头好疼……”

哪吒不敢晃动身体，移动脑袋，一动就涨得发疼。

他拉着龙女的一只手，半阖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