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丹桂飘香。
这日,沈芷衣从镇上的驿站回来,手里多了两封厚厚的信函。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她唇角不由扬起笑意。
一封来自京城,是昭熹帝李祯的亲笔信。另一封,则来自北疆,笔迹遒劲有力,是林昭写来的。
“子瑜,京城和边关来信了。”她扬了扬手中的信,脚步轻快地走进书房。
裴瑾正临窗练字,闻声搁下笔。他如今腕力不及从前,练字不为求什么风骨境界,只为静心养气。纸上墨迹未干,是一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笔触温润平和,已难觅昔日权相笔锋的冷厉。
他接过沈芷衣递来的信,先拆开了李祯那封。
年轻皇帝的来信,事无巨细,却又不失赤子之心。先是问候先生与师母身体安康,絮絮叨叨说了些京中趣闻,哪位老臣又因为争辩朝政吹胡子瞪眼啦,御花园的菊花今年开得极好,特意让人画了图样随信附上云云。接着才话锋一转,谨慎却又不失主见地请教了几件朝中遇到的难题,字里行间透着对裴瑾的信任与依赖,却又并非全然没有自己的思考。
裴瑾看得仔细,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
“陛下愈发沉稳了。”他将信递给沈芷衣,“处理政务已颇有章法,只是于平衡之道上,还稍欠火候。你看这里……”
沈芷衣接过信,挨着他坐下,一同浏览。她于政务虽不似裴瑾精通,但多年军旅和经历宫变,眼界自是不凡,时常能提出些犀利的见解。
“此事牵涉漕运与地方豪强,陛下想快刀斩乱麻,虽是好事,但确实容易留下隐患。或许可让步军巡检司先暗中查探,掌握实据,再徐徐图之……”她指着一处说道。
裴瑾点头:“与我所想一致。待我回信时,再与他细说。”
两人头挨着头,低声讨论着千里之外的朝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并肩筹谋的时刻,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不再有尔虞我诈的紧张,只剩下一种纯然的关切与提点。
看完李祯的信,裴瑾又拆开林昭的来信。
林昭的信则完全是另一番气象。开篇大大咧咧地问候“老裴”和“将军”,汇报了边关防务稳固,北狄老实得很,将士们吃得好睡得香,让你们别瞎操心。接着笔锋一转,开始抱怨军中几个刺头兵油子如何难管教,新来的监军文官如何不懂装懂惹人烦,活灵活现,仿佛能听到他粗豪的嗓门。
信末,却又语气一转,略显笨拙地写道:…就是这江南的点心忒不顶饱,馋老裴你府上厨子的酱牛肉了。还有,将军,兄弟们都惦记你呢,啥时候有空回来看看?给那帮新兵蛋子瞧瞧,啥叫真正的沙场风采!
沈芷衣看着信,仿佛看到了林昭那张晒得黝黑、带着刀疤却笑容灿烂的脸,不由笑出声:“这个林昭,还是这般性子。”
裴瑾也笑:“他这是变着法儿讨吃的呢。回头让陈妈多做些耐存放的肉干酱货,给他捎去吧。”
“也好。”沈芷衣点头,目光却落在“回来看看”那几个字上,眼神微微恍惚了一瞬。
裴瑾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想他们了?”
沈芷衣回神,笑了笑,坦然道:“有点。毕竟那么多年……不过,”她反手握住他,语气坚定而温暖,“现在这里才是家。他们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驻守边关的沈将军,他也不再是那个需要稳坐朝堂的裴相。他们有了新的身份,和彼此共同的家。
裴瑾心中熨帖,温声道:“待我身体再好些,我们可北上一趟,去看看他们,也让陛下安心。”
“当真?”沈芷衣眼睛一亮,随即又蹙眉,“不过你的身体长途跋涉……”
“无妨。”裴瑾笑道,“孙大夫说了,再调养一冬便无大碍。乘船缓行,就当游山玩水了。”
沈芷衣这才放下心来,眼中满是期待。
两人又细细将两封信读了一遍,然后裴瑾铺开信纸,开始研墨回信。
给李祯的回信,他写得认真而详尽,既有对其政见的肯定,也有委婉的提醒和建议,字里行间充满为人师者的关切与期许。
而给林昭的回信,则简洁明了多了,先是笑骂了他几句“馋虫”,然后爽快答应了寄送吃食,并约定了大致北上的时间,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最后不忘叮嘱他带好兵,少惹事。
沈芷衣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写信,时而帮他添墨,时而递上一杯温茶。
窗外,秋阳正好,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纸上,交融在一起。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那些轰轰烈烈的过往,终究沉淀成了千里之外互报平安的家书,和眼前触手可及的温暖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