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僻静时,叶长枫突然觉得身子一阵发冷。
门窗紧闭,还生了火,窗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放下手中的卷宗,心下纳罕,这才十月天气,怎的这般奇怪,倒有了几分入冬的感觉。
叶长枫起身推开窗户,灌进房间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吹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使他一愣。
下雪了。
窗棂上积攒了一层薄雪,用手指一碰倏地就融化成了水。十月飞雪,对于不温不火的长安来说,未免早了些。
借着窗边亮着的宫灯,叶长枫打量着落雪时的御花园。大小树木上还留着不少未落的叶子,花圃中的菊花瓣瓣挂着秋霜和雪花,簌簌轻颤。
宫城内打更的小吏敲着铜锣,支着小灯挨着墙根走着。一下,两下…已是四更天了。叶长枫抬手搓了搓脸,对着手背吹了几口热气。
“时候不早了,”他回身对桌案前的兰台令道,“快回去休息吧,未整完的卷宗明日再理,不必再让我过目了。”
说罢他欲合上窗子,蓦然抬眼时只见夜雪之中影影绰绰立了个人影。扶在窗户上的手停了停。
那人身披一件天青色的披风,撑了把油纸伞,在花园小径上站着,恍惚之间宛若九天谪仙,翩然玉树。
叶长枫站在窗前,看着他,很久都没有离开。
身后收拾文件的兰台令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悄悄朝窗外瞅了一眼,探身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砚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叶长枫回头朝他笑了笑,“先生这是看见了什么?”
语气温和,并无迁怒之意,言语之中云淡风轻。
兰台令俯首忙道,“下官什么都...没看见。”
老先生是个聪明人,在皇上身边待了一辈子,风声雨声什么都听了些入耳,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窗外站的是谁,他心里门儿清,可这时也只能含混其词,装傻充愣。
叶长枫不再说什么,朝窗外人淡淡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先生快回去吧。”他又道,“若你出门时碰见他了,跟他说,不要再来了。”
...
“你去找他算账了么。”叶长枫给李绩盛了碗粥,推到他面前道。
李绩接过碗,咳嗽了几声,“没有。”
叶长枫讪笑着摇了摇头,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吃饭吧,不提了。待会儿我去宰相府送送范先生。”
李绩颔首,“范呈给你回信了么。”
叶长枫有些失望道,“也没有。”
李绩伸过手来,手指伸进叶长枫发间挑了一缕头发。叶长枫怔了怔,下意识要躲,却被李绩拉过抱在怀里。
“…做什么。”他垂眼躲开李绩的目光,小声道,“放开。”
“白头发。”李绩将发梢举在叶长枫面前晃了晃,又道,“好几根。”
“你可别做主给我拔了。”叶长枫道,“听人说,拔一根长十根。”
“最近劳神?”李绩问。
“…”叶长枫揉揉眉心,心中有些烦躁,“挺好的,你不用管。”
他的身体僵硬,话里带了几分不情愿。叶长枫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拿筷子,手指颤抖,连菜都夹不稳。看着衣摆上的油渍,叶长枫尴尬地撇了撇嘴。
“我真没事。”他向李绩笑笑,拿起粥碗喝了一口。
脑海里浮现出那日返回长安路上颠鸾倒凤的模糊残影,叶长枫只觉周身都是疼的。
他嚯地起身朝外走,离开的时候抄起刀架上的双剑跨在背上。李绩抬手去扯他袖角,却抓了个空。
“不吃了?”李绩道。
叶长枫敛眉低声道,“没心情。”
宰相府门前挂了两盏宣麻纸灯,在雪中瑟瑟摇曳着。一左一右站着的小门童都是一身麻布白衣,见叶长枫独自撑着伞站在阶下,躬身行了一礼,“陛下。”
范琅生前在朝中威望极高,市井街坊之中也被传为佳话,一个月之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叶长枫来时换了件素色的白袍,长发发尾用发带松松一束,除了拇指上的玉扳指,谁又能看得出他的身份。“免礼,”他摆手道,“你们知道我今日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