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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絮烬 > 蛰居

蛰居(1 / 1)

 退学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而像陷入了一种更粘稠、更无声的泥沼。

最初的几天,我几乎是在床上度过的。拉上那扇小窗户仅有的、积满灰尘的窗帘,将自己彻底埋进昏暗和被褥的气味里。白天和黑夜失去了界限,醒来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看它们如何在昏暗光线下变幻出各种模糊狰狞的形状,直到眼皮沉重得再次阖上。

母亲似乎完全接受了家里多出一个无所事事的隐形人。她依旧早出晚归,奔波于麻将馆和这个冰冷的家之间。有时她深夜回来,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气,会猛地推开我的房门,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无所遁形。她就那样站在门口,用那种混杂着厌恶、疲惫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眼神盯着我,一言不发,几分钟后,又猛地关上门离开,留下我一人在骤然恢复的黑暗里,心脏狂跳,久久无法平复。

她不再给我生活费。鞋柜里的旧皮鞋空了。饥饿感开始成为常客,胃里像有一只空虚的爪子,时不时地抓挠着。我开始在她不在家时,小心翼翼地翻找厨房。冰箱里通常只有一些腐烂的蔬菜、半瓶辣酱和几听冰冷的啤酒。橱柜里或许会有半袋受潮的挂面,或者一小撮米。

我学会了用白水煮挂面,拌着辣酱吃。学会了把米熬成很稀很稀的粥,喝下去只是为了填补胃里的空洞。食物失去了味道,仅仅是为了维持这具身体不至于彻底停止运转。

偶尔,母亲心情极差或者输光了钱的时候,会发现我动过厨房的东西。她会冲进来,一把打掉我手里的碗,滚烫的粥溅在我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就知道吃!废物!除了吃和睡你还会干什么?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养着你这个赔钱货!”她的咒骂像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我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地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狼藉。手背上的灼痛感,远不及心里那片荒芜来得刺骨。

我不再出门。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成了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背景音。巷子里传来的叫卖声、邻居的争吵声、小孩的嬉闹声……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星球传来,与我无关。我害怕遇到以前的同学,害怕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甚至害怕阳光。

镜子里的那个人,一天比一天陌生。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头发枯黄没有光泽,眼神空洞得像两口干涸的废井。瘦,一种不健康的、嶙峋的瘦,锁骨突出得吓人。

十七岁的年纪,本该是鲜活的、饱满的,而我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朽。

有时,我会听到窗外传来学校上下课的铃声——那是离我家不算太远的另一所中学。每当铃声响起,我的心就会像被针扎一下,泛起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那是我曾经拥有却又亲手抛弃的秩序和生活,如今已成遥不可及的奢望。

更多的时候,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绝望,只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像沉在深海里,看着头顶微弱的光线逐渐消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秋天,又度过了更寒冷的冬天。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掉光了,又悄悄冒出嫩芽。

时间失去了意义。生日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记得,包括我自己。直到某一天,我翻找身份证想去社区办理低保(母亲断粮已久,我不得不开始考虑最基本生存问题),才猛然发现,我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

一个被赋予各种美好意义的年纪。成人礼,独立,自由,无限可能的未来。

而我,躲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靠着低保微薄的金额和偷来的食物苟延残喘。未来?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看不到任何光亮,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以及迷雾后母亲那双冰冷厌弃的眼睛。

某个午后,母亲罕见地没有出门。她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但她似乎并没在看。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出房间,想去倒杯水。

经过客厅时,我听到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平静:“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我停住脚步,背对着她,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不然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身后沉默了很久。综艺节目里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随便你吧。”最终,她还是那句话,带着彻底的放弃,“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我们俩都解脱。”

我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墙壁才站稳。

不该生下来。

解脱。

原来我存在的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场需要被解脱的苦难。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去厨房倒了水,然后回到我的房间,关上门,重新将自己埋进昏暗里。

十八岁成人礼的第一天,我得到的礼物是母亲对我存在价值的最终否定。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对这个世界或许还存在一丝温情的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念头:我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这样,烂死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房间里。

我要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迸出的一颗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离开。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母亲,离开这座充满噩梦的城市,离开所有认识我的人。

可是,我能去哪里?我一无所有,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没有钱。

那颗刚刚燃起的火星,似乎又快要熄灭了。

但这一次,我没有让它完全熄灭。我蜷缩在床上,在无边的黑暗中,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微弱的光。

活下去。

至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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