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的夜晚,我应该就知晓了。
“外面的人总说我爸是杀人犯,是抛妻弃子的赌鬼。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其中哪一个。小时候,我总是反复问,我妈只告诉我等我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了。后来我也不再问了。得不到答案的我渐渐开始对这些传言半信半疑,我害怕我真是杀人犯的儿子,害怕有个赌博成瘾的爸爸。我胆小又自卑,开始怨恨那个陌生的父亲。我越来越封闭自己,这样我才觉得不会被伤害。”
我伸手去抚摸愿随的头,像抚摸受伤的动物,心疼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愿随,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所以我不敢跟你坦白我的家庭和我的恐惧,我害怕,怕这些难堪会让我没有和大家一起我总是走不出来。”
幸好你现在走出来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我也在期盼你也喜欢我。可是我很矛盾,我一边占有欲作祟,一边又想与你保持距离。这样的人很烦吧!所以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和你一样胆小,坦白输给了怯懦。我们都没有坚持下去。
“后来长大了,我爸爸真的回来了。只是一抔土,连骨灰都没有,也没有葬礼,葬礼上也没有照片。葬礼上只有三个人,我,妈妈,张局。这就是我考进警校的原因。”
我早该猜到的。
“我无数次想去找你,我想说:‘宋君西,咱俩在一起吧。’可是总是被恐惧打败。你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被报复。我怕再次失去你,再次让你受伤。”
如果你来找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不会怕。
“可是,我又有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说不定你会直接拒绝我,或者和男友已经手挽手让我滚了。”
真默契,我也这么想过。
良久的沉默。愿随抬头望着太阳,被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太阳就该高高挂在天上,是我贪心。”
不,我比你更贪心。我一点不希望有人代替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我希望你未来的爱人没有我漂亮,没有我优秀,没有我可爱。我希望她要比我更爱你,他对你的爱要比你爱她多得多。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我。这样一比,我是不是很小气?
卷着烧香味道的风轻轻拂过愿随的发丝,夏天的热气已经长成巨大的怪兽,吐出的热汽以不可抗拒之势覆盖整个墓园。一滴热汽从愿随的额角留下。
“我爱你,爱过你,爱着你很多年。”
我也是。
我和愿随并肩看着太阳回归地平线,慢慢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我又回到了原点。
高台上的分路官还是那个“张飞”。
“哦呦,回来了。来来来,咱们再过一遍。宋君西,女,二十七岁,记者,死于谋杀。鉴于奖惩分明,咱们捋一捋。积过的德和造过的孽,咱看看怎么相抵哈。”
“张飞”一点点细数我的功过,最终确定我可以投到不错的人家。旁边的小童官拽拽“张飞”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低估了几句。“张飞”扯回袖子教育他:“父母的问题是父母的问题,罪过不累及孩子,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这一套!”
我被一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牵着往深处走去,像是进了迷雾里,分不清方向。这时空中突然出现一团火焰。火焰中间是一封粉色的信笺。
老婆婆帮我从火里拿出了信,递给我,“上面的人烧给你的。”
信封有被撕开过的痕迹,短短几行字让时光回溯到那个夏天的空置教室。
“愿随。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下一句是什么?”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那上一句呢?”
“车瑶瑶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望。”
“姑娘,该继续走了。”
我跟着老婆婆继续向着更深的地方走去,经过拓着“忘川”字样的界碑,一直走,走进了没有尽头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