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丘有太长时间没有认真地注视过他了,单纯地只看“祝长生”这个少年。
遥遥一眼,见那微笑的病弱少年和围在他身边与他说说笑笑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年轻气盛,都在最有朝气的岁数,展翅的雏鸟反哺关心着体弱的同伴,祝丘清清楚楚地知道祝长生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过得很开心,这也是他默许至今的原因。
“现在就让那人陪着阿兄也挺好的,我有时也不会在家,免得您担心他。”
“啊,毕竟祝伯您也很久没去看他了——您最近确实很忙。”
祝丘扫了银丹一眼,脸上倒是带着浅浅的礼貌性笑容,说话却真是夹枪带棒,祝丘也懒得花心思管教她。
现在寨子里面已经能听到某外来人的风声了,反正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风评不错,特别是些老人颇为赞扬,似乎是因为这精力旺盛的青年经常帮他们点小活。
虽然不足以让祝丘完全放下警惕,但至少不是那种惹人生厌的蠢人。
蠢人才真的吓人。
只要能让祝长生舒心,就算他有用,有用当然就接着用。
逻辑从脑子里过完,祝丘和银丹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互看都不怎么顺眼,早没了交谈的兴致,爽快给药走人。
银丹离开之际,祝丘沉思的视线触及少女的背影,突然发问而响起的回音在房里微荡,“呵,你现在想把他留下,如果那人要离开呢,伤好了他自然就会想离开。”
银丹安静地听完他嘲弄的话,扶着门沿停步回望,回应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放他走吧,祝伯。”
“他不属于这里。”
所以他该活着离开这里,回他该回的广阔世界。
这段时间的交集已经足够他们余生回味了,这便足够。
“……而且,是我救了他。”
离开那间房子,银丹久违有些不想这么早回家。
银丹与承载她童年的这座旧瓦房每次短暂重返又离开的往复过程,就像在一遍遍与她短暂的童年告别,总是难以下咽。
她最近……不知为何总会想起过去的事。
银丹的记性算不上很好,但却总把一些回忆记得很格外深刻,试图握紧什么,才能确信自己真的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
方寻真最近在向杨飞歌学彩缎的编织手艺,还说自己学得不行,说什么都不让银丹受累来接他。
学点这些倒是无所谓,反正银丹一直挺佩服方寻真的,人活到这份上,心态是真的好。
恰逢十五取药的日子,银丹索性就把杨飞歌叫到家里来教,刚好和方寻真一起看顾着点祝长生,总归不会出什么大岔子,所以家里暂时还不用担心。
既然回家要路过那片草地,银玉节那天也梦到过那片草地,银丹想着刚好故地重游一下。
她想,自己一定是太过想念,才会在梦里于此地流连忘返。
……
惊蛰早过了,这几天突然降温,又起风。今天倒是阴天,天空沉满灰白色,但植物却愈发绿,颜色纯度高得像假物。
风不算太大,但源源不断的,像冰块散发的冷气一样有些微凉,把她额角的头发吹得直往后飘。清凉醒神中带着适度冷意,是和明媚艳阳不同但也非常舒服的天气。
小水泽与草地交界的边缘浮满了新长的水草,一点空隙不露,葱绿的色泽与草地的颜色相差无几。
错眼看去,就像草地往水里再生长延伸了一两米距离。
浅水澄澈通透,倒映着繁茂生长的树叶,所见的一切都避不开盎然的绿意。
而这里的树也有点不同,每颗体型都偏大,也不知在这长了多少年。主树干从靠近地面的地方就开始分叉,枝干乱生,肆意地向天舒展着。
粗壮的树干遍布深刻的纹理,表皮上泛着淡淡的银霜似的白,看起来坐上去都毫不费力。
午后的天空依然很亮堂,银丹张开肩膀让风往自己身上吹,恍惚有种被包裹的错觉。衣摆向风的方向飘摇,衣袂上的水滴银坠则成了一支重唱。
好像在风里就没有外物束缚了,如获自由,如获至宝。
银丹抚摸着粗粝的树皮,以此窥见童年最爱来这里玩耍的那个女孩,记忆也更加清晰了起来。
每一次吐息都透着清新的凉意,更多的则往脑子里穿堂而过。
她尝试着压了压其中一枝粗干,跳起来双手把身子撑起悬空,全身都绷了起来,枝干却只有些轻微的晃动感。
看来还能载得动她呢。
银丹把头发往后撩,兴致勃勃地顺着枝干往上爬。
手抓着树干,树皮磨砺着指腹,带出些痒意,脚上抵着的鞋尖被压得翘起,发尾也贴着树皮。身子放低向前攀,她挑选到一根合适的树枝就直接坐了上去。
视野一下就开阔了,所见之处皆是绿野山川。
静谧的,明亮的,只有风鼓动的声音和叶片窸窣的声音,只有不时的鸟叫和衣物被风打得磨蹭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发酵。
她的身体都轻盈了,好像要随风而去……没有比这更好的放松方式了。
每一片肌肤都像思绪流空了一样毫无负担地呼吸,又像被填满了一样满足。
灵魂慢慢升起,血液却向下倒灌,接入树的脉络,仿佛和一棵树通感。
时间停在此刻也很好吧,她想。
一切都与银丹无关了,坐在上面能远远望见她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