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宿舍门时,走廊的风裹着金木犀的甜香扑面而来(注:日本将桂花称为“金木犀”,秋季常见于校园),混着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
我蹲下身解开行李箱——塑料膜上落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许是刚才路过操场时沾上的。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团毛茸茸的白影“嗖”地钻了进去,尾巴扫过箱底的薄尘,扬起细小的光尘在斜阳里飞舞。
“はるか,(Haruka)别调皮。”明日香的声音里带着秋意特有的温软,她弯腰时,焦糖色的毛衣袖口蹭过我的手背,指尖轻轻拎起小猫后颈的软毛。Haruka不满地“喵呜”一声,爪子却乖乖蜷起,蓬松的尾巴圈住她的手腕,像团会动的暖云。
她顺势把猫抱进怀里,指腹揉着它耳后的绒毛,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窗外飘落的枫叶:“学姐,你的泰语……真的那么好吗?”
我正拿纸巾擦着行李箱的拉杆,闻言动作顿了顿。窗外的银杏树枝桠间,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走,带落更多碎金般的叶子。
“其实……还在啃语法书呢”我扯了扯嘴角,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上次视频面试,老师说我发弹舌音像‘嚼脆饼’”
明日香怀里的Haruka突然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她低头把下巴抵在猫的头顶,再抬眼时,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如果……如果还没那么好的话,能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我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的金属卡扣。那所泰国院校的名字在舌尖滚了滚——朱拉隆功,烫金的校徽图片还设成了手机壁纸,是上周查申请进度时换的。
“你知道的,”我望着窗外那棵老枫树,去年秋天它红得像团火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去那里读东南亚古典文学,是我从大二时就写在日记本扉页的梦想啊”
Haruka似乎听懂了什么,突然从明日香怀里挣出来,踩着我的帆布鞋跳进行李箱,蜷成一个毛球。
空荡的箱子里,它的呼噜声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
明日香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帮我把箱盖合上一半,留了道缝给Haruka透气。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轻轻碰了碰我泛红的眼角:“那……要记得拍曼谷的秋天给我看。听说那里的秋天,凤凰花会开得像打翻了调色盘”
我笑着点头,把行李箱推到墙角。
Haruka在里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仿佛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小窝。而我知道,这个秋天结束后,有些告别是为了更盛大的相遇——就像Haruka总会找到最温暖的角落,我的梦想,也该在湄南河畔的秋风里发芽了。
秋日的午后,总是带着一种慵懒而温暖的金色,透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桂花淡淡的甜香,却又夹杂着一丝离别的愁绪。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安检入口处,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明日香。
她米白色风衣的袖口被攥出褶皱,明明半小时前在车里还笑着说“记得带伴手礼”,此刻却连声音都发紧:“过安检别丢三落四,你护照总爱塞内袋”
我点头想拥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快进去吧,延误了我可不等你出来”
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手背时,她突然别过头去——阳光恰好穿透云层,将她耳尖那抹红照得格外清晰。
安检仪的蜂鸣声里,我最后回望,见她仍站在原地,像株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白玉兰。
闸门关闭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透过玻璃幕墙,明日香正用手背反复抹着脸,珍珠耳钉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管家佐藤先生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递上绣着家纹的丝帕:“大小姐,您为一位异国客人如此伤怀,怕是有失体面”
话音未落,丝帕"啪"地落在大理石地面。明日香猛地转身,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像淬了冰:“体面?佐藤,你在我家待了十五年,可曾见过我为谁在雨天撑伞等两小时?可曾见我为谁学做难吃得要命的中华菜?”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她不是'异国客人',是我想留住的人”
佐藤躬身捡起丝帕,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可您是清浦家的继承人,将来要...”
“闭嘴!”明日香突然提高音量,候机大厅的旅人纷纷侧目。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手袋转身就走,“我的心,什么时候需要用体面来衡量了?”
风卷起她遗落的丝巾,恰好贴在我隔着玻璃的掌心位置,触感像极了昨夜她枕在我肩头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