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话，差点把那仆人吓得魂都飞了，赶紧跑去报信。

一年前那次突然的宴会和方毅半夜离奇的暴亡，无疑给博陵王第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因此郭佩玖哪怕是亲自见到了方孟春，也仍然提心吊胆，直到方孟春说这次前来只是单纯的慰问，皇帝并没有其它旨意，才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皇帝是要赶尽杀绝。

郭佩玖缓过神来，吩咐女婢道：“北海公主最喜茗饮，快去将之前南安王送来的新茶找出来。”

方孟春无措地摆摆手：“我坐一会就走，叔母何必大费周章。”

郭佩玖含笑道：“我们这家人也没几个喜欢吃茶的。放久了反而浪费。”

方孟春这才没继续推脱。

尔后替皇帝过问衣食有没有短缺，住行有没有不便，如例行公事。

她们二人谈话，那卫兵和宦官倒是没跟进来，不过另有一名女官在旁记录。

方孟春和这位女官算不得熟识，只依稀记得这是名比自己更有资历的女史，很可能直接效忠于皇帝。

要知道她方才见宝善时，这女史可并未跟着她一起。虽说也可能是怀着对佛门的敬畏，但由此也可见皇帝的戒心在何处。

所以方孟春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但但她与博陵王有交情，甚至自家小妹还住在这里，若是太过冷漠，反而会引人怀疑。

百般斟酌用词后，方孟春才道：“这些年来无暇看望叔母，我一直很过意不去。当年叔母忽闻噩耗，恐怕对身体有损。最近可有请医师来看过吗？宫里有位女医官，后妃嫔御无不称赞她的医术。我回宫后便向至尊请求，让她来给叔母检查下身体为好。”

郭佩玖苦笑道：“我能有什么毛病，不必请医官的。倒是那孩子，我后来忙于丧事，疏忽了他。如今也满周岁了，竟也不会喊阿母或是阿娘。”

当年方融赴死时，郭佩玖刚生下一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颇为“沉默寡言”，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不怎么会发出。也请了看小儿的医师来过，都说这也是正常的，但郭佩玖却实在担心。

方孟春对这孩子没什么额外的关心，看郭佩玖忧心忡忡的样子，便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直到有女婢端上刚泡好的茶汤，硬生生阻断了她们的对话。

趁着方孟春饮茶，郭佩玖又一次挑起话题：“季秋再过两年就及笄了。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也快到该操心这孩子的婚事的时候。”

方孟春问：“叔母是已经有打算了？”

郭佩玖微微摇头：“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些，我打算先慢慢相看起来，最后还是要看季秋的想法。”

她素来对方季秋和自己亲生的骨肉一般，方孟春是很感激的：“我虽久居宫中，但出宫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何况是为了小妹。叔母如今一人照料儿女已是很不容易的了，季秋的婚事，到时候还请叔母务必让我分忧。”

“那是当然。”郭佩玖道。

该为季秋选何种人家呢？方孟春摩挲着杯沿沉思，忽而侧身，问那正奋笔疾书的女史：“会不会坐得太久了些？至尊说是要在几时前回宫来着？”

突然被点名的女史差点没被吓到，脱口而出：“主上没说，公主大可和王妃多聊聊。”

“那便好。”方孟春朝女史微微一笑，又转过身来，向郭佩玖略带迟疑地问：“我想见见季秋。她……会不会不想见我？”

……

姊妹间说些亲密话，方季秋又才十四岁，实在没有监督的必要。那姓王的女史如此想道。

其实方孟春本就不可能和方季秋聊什么不该聊的，但季秋现在对她或许还有排斥，让一个外人干扰她们谈心，显然不是好的选择。

一年的时间已经太久，该早点说清才好，方孟春不想将这点龃龉继续拖下去，如果不是有皇帝的猜忌在上，她早就找到博陵王第来了。

此时，方季秋正站在庭院中的桂树下，略略一伸手，便能触摸到枝头的花朵。

她不忍心折下。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方季秋没有放开手中的桂枝，也不曾转身。

只是冷不丁地唤了一声：“阿姊。”

“季秋。”

“阿姊，让我先说吧。”

她这番话酝酿了太久。

“……”

“当年的事，我没有怪罪你。我知道你有苦衷，有不得已。”

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造就了方季秋一颗敏感的内心，也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猜得到让方融死是皇帝的意思，而方孟春在宫中做女官，一举一动都是听从皇帝的命令，不可能忤逆。

“但……我不能明白你为何能无动于衷。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不可以教教我？”

泪珠从方季秋的脸颊上滑落。

那日，她透过车帷的缝隙，看到了方孟春毫无波澜的表情，就好像方融的惨剧无法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

阿姊似乎并不悲伤，也不恐惧，更别说愤怒。

似乎要去赴死的人，并不是方融，而是一个和阿姊素不相识的人。

似乎哪怕要离开人世的是她，阿姊也不会动摇。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