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又是皇族,光是同祖父的兄弟姊妹就能有几十个,彼此有亲疏远近很正常。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孟春也只是略有耳闻。
即位五年,仍是弱冠年纪,可当初先帝为他选的六位辅政大臣中,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两位了,且都是宗室疏属,夺权的威胁不大。
去世的四人中,两名汉臣很早就相继病逝。另两人则都是先帝亲弟——今上亲叔,前平原王方毅和前渤海王方述——都因谋逆之罪被废为庶人,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
无论这些纷争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实情,皇帝都是绝对的获益者,他谋权的手段绝对不差。
方孟春暗自庆幸,幸好今日特意穿了件新衣,发型也请专人来梳过,仪表上不至于怠慢。
此刻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所疏漏。
穿过南面的宫门,又拐了几个弯,终于到了一处偏殿。
院内阒然无声,庭中廊下站着的宦官个个都穿着相似的服装。
方孟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也是阉宦。
黄轨领着她走进殿内,绕到屏风后,恭恭敬敬地说:“新任女侍中已经带到了。”
“下去吧。”
光凭语气,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方孟春微微低着头,双手叠放在腹前,虽说她一路走来都是低眉顺眼,但也没忘了用余光小心地观察四周。
从屋内摆设来看,此处多半是书房。不知道皇帝是平日就习惯在这里办公,还是为了见她特意到这个远离前朝的偏殿候着的,无论如何,他特意要见她总是有个目的的……
方孟春正要施礼,皇帝却温声开口道:“北海姊为何如此生分?你我是同祖的姊弟,行家人之礼即可。”
方孟春心里头虽紧张,却也谨记着规矩,并未把皇帝的客套话当了真,依旧行了臣民该有的礼数,举手投足无可指摘。
待方孟春坐下,皇帝方绪边嘘寒问暖边审视着她,见她身上穿着崭新青黑色裙襦,发间插着金簪,不由得觉得古怪。
他忽然想起先帝还在时,方毅因为是父亲年纪最长的亲弟,待遇超出旁人许多。而方孟春作为方毅的长女,因此得以在出嫁那年被封为北海郡公主。
后来新帝继位,方毅犯下了谋逆的滔天大罪,但方绪却并没有剥夺方孟春的公主身份。
因为按本朝惯例,公主的汤沐邑皆非实封,不会造成负担。
这样的荣誉,也就成为了方绪作为皇帝,对亲人的最后一点的仁慈。
可是,若没有食禄的收入,方孟春应该不会过得太好才对。
“朕先前听闻阿姊哀毁过礼,乃至形销骨立,邻里无不叹之,称有孝节之名。今日一见,的确如是。”
“孝节”当然是夸人的话了,尤其是“孝”,在这个时代极其重要。若是为父为母,违背法律的私自复仇都可能会受到嘉奖。
但前提是,“孝”不能碍着“忠”。
偏偏方孟春的父亲,就是因为谋反而死。
情急之下想不出万全的回答,方孟春只能试图用“节”糊弄过去:“亡夫一去,如琴断朱弦,故悲痛不能忍。”
“此乃人之常情。”方绪叹了口气,道:“然而如今三年丧期已过,阿姊也该早些走出来才是。”
又漫不经心地问:“北海姊这套新衣可是近来新裁的?朕看似乎是京中时兴的式样。”
方孟春从容答道:“这是前不久南乡长公主相赠的。”
方绪作恍然大悟状:“南乡姑母先前就同朕说要多关照你们几个姊妹,果然她是最挂念着你的。当年的事,朕最过意不去的就是无辜的姊妹,故而还专门分了资产与你们。不知仲夏和季秋她们近来可好?”
“蒙陛下关心。仲夏常寄来家书,她在夫家过得很不错。季秋既被博陵王所收养,想来也不必担忧。”
皇帝感叹道:“博陵王素来心善。”
方孟春也作此想。
哪怕知道过皇帝可能会有不满,他仍将方毅的几个年幼的孩子接到家中抚养……说是心善,并不为过。
甚至在方孟春进宫前夕,博陵王还派人送来了好几盒瓜果。里面另装了好些金银细软,为的是她进宫打点用。
但在皇帝面前,方孟春不敢夸博陵王太过,只略点点头,表达附和之意。
皇帝也并未在博陵王的话题上停留太久,转而便道:“朕召你来还是为了正事。今年宫里进了不少嫔御,皇后的事务也愈发繁重,须得有人辅弼。北海姊寡居在家,没有俗务缠身,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有一点,当年之事是朕的旨意,你不要记恨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