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春回宫后,立即上交了记录。
除了林薇芜的“供词”,其中还有另外补充的内容。比如提议最好能让方绩与林薇芜二人的几个儿女,接下来多和母亲见上几面,免得等他们长大了,心中留有遗憾。
方孟春其实就是在劝皇帝,如果真的不愿留下林氏,至少想办法瞒过年幼的孩子,否则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生根发芽。
这是略有些越界的试探,方孟春谨慎措辞,却也不敢保证皇帝不会因此动怒。
且她这回没能亲自面圣,记录也是由中官层层转交的,所以她并不知皇帝的反应,只能默默等待。
起先并没有回音,仿佛石沉大海一般。等到又过了半个月,方孟春已经不怎么抱有希望的时候,才听说林氏已经被送出宗正寺,与儿女团聚。
方孟春这才了却一桩心事。
她答应她的事,终于是做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年关越来越近了,前朝的各个官署忙得不行,后宫的掖庭也是难有片刻喘息。
方孟春虽然是这年冬季才重回宫学的,却要负担起一整年的总结任务。
精力大多花在此处,对北宫的动向就难以掌握了。
如今宣光殿和九龙殿虽然明面上依旧是相安无事,但方孟春料想邓含肯定在暗自谋划着什么,不能掉以轻心,依旧是拜托了鲍女医,每日以把脉的名义到九龙殿跑一趟。
方孟春自身忙不过来是一方面,不想做得太明显是另一方面,虽然邓含已经知道了她和许灵妙的关系,但到底没还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而邓含知道女医鲍氏亲近方孟春,也自认瞧出了方孟春的把戏。
却懒得理她。
若是放在以前,邓含必然沉不住气,要为此发怒的。
但如今邓含却愿意多一点耐心。
若问为何往常邓宣月怎么劝她都不乐意听,这回偏偏就听了,还得是因为一件事。
不到半月前的一天,方绪在午后到宣光殿问邓含近来宫中诸事。
听邓含一一回了,方绪便有意离开,但邓含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的,先是搬出女儿来,又是软磨硬泡,硬是留了他几个时辰。
待到要走时,夜色已深。
“更深露重,陛下——”
方绪无奈道:“罢了,朕今日不回显阳殿了,就宿在你这里吧。”
从前邓含觉得南北两宫被永巷分开,帝寝显阳殿和后寝宣光殿相距不远,却要穿过两道宫门,十分不便。
此时却为此感到庆幸。
她能依靠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家族,就是帝王的宠爱。
能有什么事王朝的主人做不到的?
然而次日清晨,觉浅的邓含醒来时,便见身旁的皇帝面色发白,嘴唇青紫,五官皱成一团。
邓含来不及慌乱,立刻命人去请医官。她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镇定。
陈隐没过多久就赶到了。
扎了针吃了药,方绪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邓含问陈隐是何缘故,陈隐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就在此时,方绪终于醒了过来。
邓含来不及表达关心,就被方绪支开。
寝殿内只留下了陈隐。
邓含并没能完全安心,皇帝的身体,除了陈隐,恐怕就是她最清楚不过了。
虽然一直都说御体欠佳,但所谓的欠佳,也分不同的程度。
刚继位的那几年,方绪不到弱冠年纪,再怎么体弱,就算偶尔犯了心疾,也少有今日这样的情况。
直到随着年岁渐长,方绪的身体每况愈下。
只是因为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邓含这样常年在身边的,反而察觉不出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另一番境地了。
到眼下这个程度,就是迟钝如邓含也该看出来了。
皇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具体要说是什么程度了,邓含不懂医,自然说不出来。但如今她觉着方绪就是有一天忽然离世了,她也不会有多意外。
邓含第一次意识到,方绪并非无所不能。
于是当日她便将此事告知了邓宣月,希望能从姑母那里寻求到安慰。
“若是至尊有恙,我、我也不活了!”邓含情绪一激动,竟有了寻死觅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