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屹摇头:“我知道自己是谁,却不知道林屹是谁。因为我就不是林屹。”
珍珠儿呆呆地望他。
03
燕子在天上盘桓,禁宫里的人目之所及是宫墙的尽头,他们望不到天的尽头。燕子在无数炽烈的目光下飞过来又飞过去。这一刻的燕子与下一刻的燕子可是同一只?春天飞来的燕子与秋天还归的燕子可是同一只?
只有燕子知道。
林屹不知道。珍珠儿不知道。他们两个一道沉默着。
有时候,沉默并不是一种逃避,沉默也表明了一种态度。甚至更多的时候,沉默是一种角逐,一种与自己内心的角逐。
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人为何总是要角逐于自己本身,这岂非是一种错误?
林屹仰头看着天空。
万里晴空,四方天地。
树荫流转,阳光像岁月一样灼热,闪着孩子的双睫。
太阳下的人们争论不休。到底是先有了太阳才有了每一处黑暗的背影,还是说正因为有了黑暗丛生太阳才挺身闪耀出光辉?
太阳不会说话。
太阳当然不该会说话。如果太阳开口,那一定能吓死许多人。
林屹眯着眼睛看它,闭上眼睛时他竟觉得很快乐。因为他的头很稳很定。这样一来,直视太阳光在他眼中晃射的黑斑只有两块。一块在左眼,一块在右眼。
有这欣赏天地的功夫,当然也足够编织谎言。
真话往往令人苦恼,谎言是世上最甜的蜜饯。
命运逼迫他做出选择。
珍珠儿在等他开口。
04
野风轻拂,光影呢喃。
林屹深吸一口气:“后天会是我的死期,你会送来一盏药膳,里面下的毒是牵机。”
珍珠儿心里有如鼓敲。
有时需知道,不答复便是最好的答复。
但珍珠儿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说。
珍珠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抖:“我不想杀你。”
林屹轻轻地说:“为什么?”
珍珠儿看着他,恨不能把她的眼睛也看进他的眼睛里,揉碎在一处:“我若想害你,我便不会总是来到弈明堂告诉你。”
“你……”林屹讶得很厉害。
林屹想问“你什么时候来过弈明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困在这个棋盘当中的,怎会只他一人。他已讶得说不出话,瞪着眼睛看她。
这并不在林屹的预估范围内。
这个小女孩子八九岁的身量,眼睛不大,眼睛里有泪,但是眼神很有神彩,很坚定,闪着光。
一个人的眼神当然不会真的发光,人的眼睛真的发出光来不仅令人惊奇,令人羡慕,也会令人害怕。
林屹觉得这种眼神自己已许久未曾见过。林屹甚至觉得,这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力量。这种力量从另一双眼睛里喷涌而出,在他的这一双眼睛里无所适从,只好无奈又轻柔地甩给了他一个耳刮。
一个前朝臻元年间的小姑娘,来弈明堂许多次,来救他。
“我来过弈明堂,但我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珍珠儿摇头,“我想告诉你放一些蜂蜜引来蚂蚁,它们尝过你再喝。但是我来到这,你已经这样做了。”
两个声音迭荡在林屹的耳朵里,交叠,重合。林屹感觉脑子轰地涨满,分化出两条人影来。
“你要是不信,放一些蜂蜜引来蚂蚁,它们尝过你再喝。”
端药膳的小宫女笑着说。
药膳苦涩,带着一些甜,他赌气似的吃尽,解脱,然后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弈明堂,一座走不出的棋盘。
禁宫,一座踏不出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