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巧妙地驱散了方才的紧张与尴尬,也暂时按下了小官立刻就要带我离开的念头。小官低头看我,用眼神询问着我的状况。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间的痒意确实缓解了不少,便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才极不情愿地、缓缓地将我放下,但一只手仍牢牢扶着我的胳膊,仿佛我随时会摔倒一般。
无老狗的热情与爽朗,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暂时隔开了方才那阵咳嗽带来的紧张与慌乱。他引着我们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向更为僻静温暖的里间暖阁。
暖阁内的布置与外厅一脉相承,中西合璧,却更显私密与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靠墙摆放着一套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沙发,上面铺着软厚的锦垫,代替了略显硬朗的太师椅。临窗的位置设着一张花梨木棋桌,墙上挂着几幅当代名家的水墨画,与一座西洋鎏金壁炉相映成趣。壁炉里,松木柴火正噼啪燃烧,橘红色的火焰跃动着,将融融暖意充盈了整个空间,也驱散了我从外面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气。
“都坐,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无老狗招呼着我们,自己率先在主位坐下,手里的核桃依旧盘得清脆作响。
小官扶着我,在离壁炉最近、最温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我安顿好。他的动作极尽轻柔,仿佛我是一件价值连城却又布满裂痕的薄胎瓷器,稍一用力便会破碎。即便我已经坐下,他的手仍虚扶在我的背后,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脸上,密切观察着我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那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并未完全放松。
尹新月和丫头也依次坐下,脸上的担忧虽未完全褪去,但在无老狗营造的轻松氛围和室内的暖意中,也稍稍缓和了些。
“五爷,您太客气了。”丫头柔声道谢,语气中带着感激。
“这算什么客气,”吴老狗大手一挥,目光落在我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和缓了些,“这位姑娘看着面生,身子骨似乎也不太爽利?是……”
我正欲开口自我介绍,丫头已抢先一步,语气温和地解释道:“五爷,这是我们的好友,俞晓鱼小鱼姑娘。她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在家中静养,今日才刚好些,我们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俞晓鱼……”无老狗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随即了然地点点头,目光在我和小官之间打了个转,那份了然中似乎还包含了更多的东西,但他并未点破,只是爽朗笑道,“好名字!人如其名,灵秀得很。
正说着,管家老周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盖碗,碗口热气氤氲,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清香。
“老爷,川贝陈皮水煮好了。”
小官立刻伸手接过,他的动作自然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守护姿态。他没有直接将碗递给我,而是先用自己的手背轻轻贴了贴碗壁试了试温度,然后又用小勺轻轻搅动了几下,确认温度恰到好处,这才递到我面前,低声道:“姐姐,小心烫,慢慢喝。”
他的这一连串动作细致入微,全都落在无老狗眼里。这位历经风雨的老江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
我接过温热的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微带甘苦的药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缓解了方才咳嗽带来的不适与干痒。小官就坐在我身旁,沉默着,像一座最忠诚的守护雕塑,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清晰地隔绝出一个不容打扰的空间。
这时,无老狗拍了拍手,对着侍立在门口的伙计笑道:“去,把那几个最皮实、最会来事儿的小家伙带过来,给咱们的贵客表演个‘列队巡游’!”
伙计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暖阁的门帘被掀开,先前在院里见到的那只温顺的母狗率先走了进来,它身后,跟着一串圆滚滚、毛茸茸的小毛球。
这些小奶狗显然已经被简单“训练”过,或者说是天性使然,它们并未一窝蜂地乱窜,而是在母狗的带领下,排成一条歪歪扭扭、不时有成员掉队又被母亲用鼻子拱回去的“队伍”,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本正经地在我们面前走了起来。
它们有的走路尚且不稳,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有的好奇心过盛,走着走着就被地毯的流苏吸引了注意力,张嘴去咬;还有的干脆耍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乌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我们,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这憨态可掬的景象,瞬间驱散了室内最后一丝凝滞的空气。
“哎呀!你看那只!它同手同脚了!”尹新月第一个忍不住,指着其中一只走路顺拐的小狗,笑得前仰后合,早忘了刚才的担忧。
丫头也掩着嘴轻笑,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那些小生命:“真是可爱得紧,一个个像会动的糯米团子。”
就连始终紧绷着脸的小官,看到那只拼命想爬上地毯褶皱却屡屡失败、急得直哼哼的小狗时,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我的注意力更是被完全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那只之前就对我表现出亲近的德牧,此刻正努力地迈着小短腿,试图跟上兄弟姐妹的队伍,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在看着它。
无老狗得意地看着我们的反应,如同一个展示自家最优秀作品的老匠人:“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这些小东西,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解心宽。”
他目光扫过我们,最后意味深长地落在我脸上:“人呐,有时候就得学学它们,没心没肺,吃饱就睡,啥烦心事都不过夜,身子自然就好了大半。”
我明白他话中的宽慰之意,心中感激,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无法从那些小生命身上移开。那只德牧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脱离了歪歪扭扭的队伍,跌跌撞撞地径直朝我跑来。
它跑到我的脚边,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嗅嗅,而是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地、依赖地蹭了蹭我的鞋面,然后仰起头,那双纯净得毫无杂质的眼睛望着我,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撞进了我的心口,柔软得一塌糊涂。我下意识地放下药碗,想要弯腰去抱它。
“姐姐。”小官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赞同的警惕。他并非不喜欢这小狗,而是纯粹担心我的身体,任何可能让我费神费力的举动,在他这里都被划为需要警惕的范畴。
吴老狗见状,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小官兄弟放心,这窝崽子都干净着呢,母狗也温顺。这小家伙看来是和俞姑娘投缘,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也推拒不掉啊。”
我看向小官,用眼神传递着“我没事,就抱一下”的请求。他与我对视片刻,最终在那小狗纯净的眼神和我的坚持面前败下阵来,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妥协了。但他依旧全身戒备,随时准备在我表现出任何一丝不适时立刻介入。
我缓缓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那只温暖的小身体抱了起来。它很轻,软乎乎的,依偎在我的臂弯里,不仅不害怕,反而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亲昵地舔了舔我的手指,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弱的咕噜声。那温暖而真实的触感,那全然信任与依赖的姿态,像一股最纯粹的生命力,缓缓流入我冰凉的四肢百骸。
我心里想着:“你跟我的魔王好像呀~~”
抱着它,我感觉自己那颗因漫长昏睡和沉重梦境而显得有些沉寂空洞的心,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温暖一点点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