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幽蓝的花瓣,拂过脸颊,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香。我迈开脚步,踩上这片不属于人间的蓝。花瓣在脚下发出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像叹息,又像某种古老的警告。
黑瞎子没有阻止,也没有并肩。他落后我半步,沉默地跟着,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四周每一寸冰原、每一簇花丛、每一道雪峰的阴影。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紧绷的弦,在这片绝美到诡异的静谧中,是唯一真实可感的“危险”与“守护”。
随着我们深入,那水晶棺椁愈发清晰。它并非完全透明,内部氤氲着一层乳白色的寒雾,让其中躺卧的身影始终蒙着一层面纱,唯有那交叠在身前的手的轮廓,和如云铺散的长发,格外分明。棺椁本身晶莹剔透,边缘流转着与藏海花同源的幽蓝光晕,仿佛是用凝固的月光和冰髓雕琢而成,与下方蔓延的蓝色花海根系相连,浑然一体。
我们终于走到棺椁前。不过几步之遥,却像跨越了漫长的光阴。
寒气扑面而来,比周围的空气更冷上十倍,吸入肺腑仿佛都能冻结血液。我停住脚步,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棺椁,也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
褪色的藏袍,静谧的容颜,冰雪般苍白的肌肤,还有那即使在沉睡中也无法完全掩去的、轮廓深邃的眉眼。是白玛。和之前在石室“幻境”或想象中见过的模样重叠,却又因为如此真实地、被封印在这极致美丽与寒冷中,而显得更加震撼,更加……令人心碎的孤独。
黑瞎子也停在我身侧,他的视线在棺椁和白玛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我,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就是现在?”
我没有回答。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多余。我只是动作僵硬地,仿佛每个关节都被冻住了放下背上的行囊。冻得近乎麻木的手指笨拙地解开系扣,先取出了那个贴身收藏、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一言不发地丢给他。
接着,我解开了自己左腕的衣袖和绷带,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臂,上面还残留着新旧交叠的痕迹。我抬眼看向黑瞎子,声音干涩:“里面是你需要的一切。”
黑瞎子盯着我手腕上那些刺目的痕迹,眉头拧成一个结。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沉默地打开了手中的包裹里面是几支特制的透明针管、柔韧的软管,以及其它几样闪着冷光的、用途不明的器具,显然都经过精心准备。
我没有再等他。转向那具剔透的棺椁,集中起仅存的精神力,低声而清晰地对它下达了命令:
“打开,让她浮起来。”
话音刚落,密闭的棺椁内部传来一声轻响,棺盖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紧接着,躺在其中的白玛,仿佛被无形之力温柔托起,缓缓地、平稳地悬浮到了半空中,长发与衣袂无风微微拂动,宛若沉睡在透明的湖水里。
我看向已经利落组装好器具的黑瞎子:“可以开始了。”
说完,我同样运用能力,让自己的身体也慢慢升腾,直至悬浮到与白玛平齐的高度,与她相对。
黑瞎子看着空中漂浮的我们两人,掂了掂手中精巧却冰冷的器械,扯了扯嘴角,语气复杂:“俞晓鱼,你这计划……还真是盘算了不知多久。”
我努力想对他笑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是啊,很久了。久到……每一步都在脑子里走了千百遍。本来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己咬牙动手,虽然那样估计得多耗上一倍时间,还未必能成。”
“不过我运气不算差,”我看着他,试着让语气轻松些,甚至勉强眨了眨眼,“这么早就撞见了你。”
黑瞎子的目光落在我灰败的脸上,眉头未曾舒展:“别笑了,难看死了。”
我下意识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又顿住,声音低了下去:“是吗……可我本来就生得普通。没办法呀。”
黑瞎子不再多言,手持针管,谨慎地靠近。针尖在幽蓝的花海光芒下闪着一点寒星。“俞晓鱼,”他的声音异常严肃,“我开始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感觉有任何不对,立刻告诉我。别硬撑。”
我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白玛沉静的侧脸,对她露出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仿佛在说:别怕,我们就快成功了。
然后,我转回头,直面黑瞎子,也直面即将到来的一切。
“好。”我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是一片沉静的决然,“黑瞎子,可以了。开始吧。”
黑瞎子抿紧唇,动作精准而稳定。一根特制针管寻到我臂弯处清晰的血管,利落刺入。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端的针头也轻轻没入了白玛苍白的手臂。暗红色的血液,开始顺着透明的软管,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从我的身体流向她的。
紧接着,是第二组。反向的连接。她的血,亦开始流入我的身体。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链接在我们之间建立。不仅仅是血液的交换,更像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缓慢交融、置换。
就在这寂静而诡异的关键时刻,一阵隐约却杂乱的喧嚣,猛地从寺庙方向传来!兵刃交击、呼喝、重物倒地的声音,即便隔着距离与花海,也清晰可闻。
黑瞎子眼神骤然一凛,锐利地扫向寺庙方向,手中的动作却稳如磐石。
我的脸色第一次彻底沉了下来,之前的虚弱被一种冰冷的凝重取代。“黑瞎子,不好,”我声音发紧,“他们找来了。”
我快速说道,语速因为急切而加快:“听着,接下来我说的话很重要。长沙九门,表面是九门,实则暗藏第十门....王家。他们从未消失,一直潜伏在暗处,世代追寻长生之秘。他们掌握着一个极其隐秘的‘运算部门’,能推演算计许多不为人知的天机。这次……看来是冲我来的。”
黑瞎子眼神阴沉,迅速判断着形势:“我去前面挡着。这换血过程不能中断,至少需要十个小时。你绝对不能乱动,记住没有?”
我焦急地摇头:“你别去!他们既有备而来,你一人难敌四手!”
黑瞎子嘴角却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狂气的弧度,眼中闪着冷光:“我的身手,你不是最清楚么?放心,阎王爷没那么想收我。”
看着他,我知道劝阻无用。沉默一瞬,我低声急促交代:“好……但你若察觉不敌,立刻抽身退走,不要恋战!不用担心我们,你一旦离开这片核心花海区域,我会立刻下达‘指令’。这片区域,会对除你之外的所有闯入者,发起无差别的能量场攻击。它们……会守护这里。”
黑瞎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掠过我的脸,最终落在连接着我们两人的、那缓缓流动着生命的透明软管上。血液在其中无声移动,像一条纤细而脆弱的纽带,维系着不可预测的因果。
“好。”
他最后只吐出这一个字。尾音未落,身形已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又似被疾风扯碎的阴影,朝着寺庙方向那愈来愈清晰的打斗声处,疾掠而去。几个起落,那黑色的背影便彻底隐没在无边幽蓝的花海与漫天迷蒙的雪雾之后,再无踪迹。
花海重新被绝对的寂静笼罩。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听见软管内液体滴落的微响,以及远方传来的、被风雪切割得断续却愈加逼近的喧嚣......金属碰撞,压抑的呼喝,树木摧折……像逐渐围拢的兽群喘息。
我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目光缓缓扫过周遭。无垠的、幽蓝如深海梦境的花海,沉默矗立、披覆着永恒白雪的巍峨山峰,还有这悬浮于花海之上、正在进行的禁忌仪式。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危险,在此刻诡异交融。
不能再等了。
我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将所有残余的精神力与意志,灌注到接下来的话语中。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片被神秘力量笼罩的空间里荡开:
“以吾之令,此地万物听循:护此域,守此仪。凡近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