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腕儿,别照了。今日你绝对艳绝群芳,哪个戏园子的角儿来了都得自惭形秽。”
兰旗没回刘宝山的话,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摆弄头面:“太久没包过头了,手生。后兜我怎么感觉有点撅,可能大发盘得太翘顶起来了。你别干站着看热闹,帮我从侧面看看。”
兰旗爱打扮还得从小时候说起。有次祖母病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看什么都恹恹的。为了逗祖母开心,他就被几个姐姐按着扮了一回,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兰旗的父亲是个禁军武夫,一贯瞧不上儿子摆弄女人东西,但碍于家里有个爱戏的老祖宗,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年前端午游园,兰旗一袭粉袍簪花在京城一炮而红。险些把他爹气出好歹,回家挨了一顿训斥,于是这些年再也没弄过。
刘宝山没给任何反应,既不帮忙也不说话,一旁傻愣愣站着,眼神游离不知道该看哪。
今日天还没亮他就被兰旗叫起来烧水泡榆木。先烫了木片揉搓出刨花水,兰旗用篦子沾着他拧出的粘稠汁液刷假发,接着把这些假发连压带扭的刮出造型。他光看热闹了,只瞅见这一柳那一团,一层一层抹到脑瓜子上,哪懂哪一撮叫“大发”。
刘宝山抬起胳膊,看着一头的油光水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等了半天没动静,兰旗叹口气,侧身又剜了他个白眼,这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
兰旗索性自己动手。摸索了一会儿,又自己戳了戳发包,顺眼了才从梳妆台边起身,走到外屋等着出发。
少顷,马陀也到了,他双手推门进屋,就见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点翠凤冠加身,扮相雍容华贵,明眸善睐生辉的美人。
美人见有人进来便也下意识看过去,他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朵尖。
俩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屋里安静得让刘宝山都觉得心慌,急忙开口打破僵局:“都准备好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呃……哦”马陀这才察觉屋里还有一个人,赶忙找回舌头,结结巴巴回他,“就是来叫你们的,戏台子搭好了,外省请的戏班子也都准备好了,收拾妥当了现在就能走。”
兰旗有些不踏实,没说走,也没说不走。他站起身两手兰花指反腕叉腰,左腿贴右膝盖,右腿贴左膝盖,围着桌子绕起孔雀步,一边走一边嘟抱怨:“你们真有把握?我可就会走台步和摆招式,张嘴就露馅了。”
刘宝山知道他是紧张了,走上前挡住他去路:“别怕,甚至不用登台亮相。”
信与不信都躲不过了,兰旗偷偷摸摸从后门上了马车,一路到了闹市口,绕到戏台后面。戏台子周围已经挤满了凑热闹的百姓,正戏未开始,大家都在观看垫场的滑稽戏,丑角在台上卖弄本领,场面被炒得十分热闹。
兰旗在车里用一件披挂盖了全身,也虚虚遮了一下自己精心装扮的头脸。下了马车,前面有刘宝山和马陀开道,他只管慢腾腾地往临时搭建的后台走。
所谓的后台,其实就是毡布和帷幕搭起的帐子。伶人们都是在店铺后屋装扮好了再出来的,所以后台没有遮得很严。若是有心,偷偷拨开帐子也能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黄府管家到得比他们都早,此刻正带着三十个家丁围在观众的外头伺机滋事。兰旗从下车到进门,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的监视。
他昨日已经打探清楚了,马陀的新店巳时开业。炮仗一点,他的人就会假装买盐的客人一拥而上,不让真正的客人有机会进店买卖。刚刚辰时,戏才开始吹奏,本以为忙里偷闲先看会儿热闹,结果还真让他瞧见个大的。
他一把扯过身旁的小厮,拎起他在耳边低语:“快!去把隔壁二楼的少爷叫过来,告诉他有大发现。”
没一会儿,黄书骐来了,管家二话没说,拉着他的袖子拨开人群就往戏台后面挤。
“怎么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黄书骐不明就里。
“您的那副头面,我看见啦!刚才有个花旦进了后台,就穿戴着那一整套!”
“当真?”黄书骐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管家。
“千真万确。刚才那戏子下车,落地一瞬露出上身。我看得真真的,就是那天的点翠硬头面,一模一样!”
黄书骐瞪着后台,脸色瘆人,视线锐利得要穿透毡布。他甩开管家的手,撩起下摆推开人群就往后台冲,管家在后头招呼家丁赶紧跟上。
此时台上的滑稽戏就要演完了,兰旗在台下急得不行,心里暗骂不该信了刘宝山。他坐立不安,手里的扇子扇出了裂纹,时不时透过后台毡布的缝隙往外偷瞄。
跟他搭戏的小生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忍不住上前安抚。他听人说今日登台的是一位名角,这位瞧着面生,他吃不准是哪位。不过身段长相,还有价值不菲的头面,都让他觉得十分可信。他想,自己只是个在穷乡僻壤混饭吃的,认不得京里的大腕儿也很平常。
这时,台上的花脸几个矮子蹬踢,从对面退了场。吹奏换了,小生看着还在走神的兰旗,提醒他准备登台。
“罢了罢了,事到临头没有退路。破罐子破摔,上吧!”
兰旗这么想着,扬脖儿提起一口气,端起架势,抬腿就往台上走。
一只脚已经踩到台上,正要迈出第二只,这时一张大手从身后探出,拽住袖子,狠狠把他往后扯。
兰旗一个没站稳,身体本能往后倒去。还好有人冲了出来,及时顶住他后背。他赶忙扶住,又摸了摸头面,生怕磕碰到一点儿。
接住他的人当然是刘宝山。他就在帐子外面,当黄书骐气势汹汹地往里冲时他就跟在旁边。黄书骐刚一出手,他就立刻现身,一手扶住兰旗,一手抡起黄书骐胳膊反向打了一圈。
“嗷——”一嗓子,黄书骐的叫声足够凄厉,惊到台上台下所有人。
乐器班停下手头的演奏,看着后台的骚动不知所措。
刚才还喧嚣嬉闹的观众突然安静下来,寻着动静齐刷刷朝舞台一侧望去。个别好事儿的更是凑到跟前,三五下扯开遮挡的帐子,让周围人也看个清楚。
把兰旗扯下来的正是黄书骐。听了管家的描述,他直接冲进后台确认。当亲眼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头面戴在别家头上,黄书骐一瞬险些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