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妖狂奔,与一动不动的莫雨擦身而过,却只听见一声轻如烟云的声音。
“这难道不正是你们想要的?方才还那般喜悦,现在又为何椎心泣血?”
黄鼠狼与刀疤脸明显已然彻底红了眼,他们充耳不闻,只飞奔至亲人身边,一刀并一刀、一口并一口,生生将那两队妖撕得残破不堪,四分五裂。
鬼鸟站在枝头,声如银铃,将从两妖体内读取到的心魔轻轻啄碎。莫雨终于在满地狼藉中缓缓走来,所有虚妄魔障消退,南乡的小村、嫣然含笑的女子、黄毛的孩童,都在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被影蛇捆覆的真切残躯,与两个茫然无措的妖怪。
“你……”半晌后,刀疤脸哑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莫雨闻言,丢给了他一块腰牌。
刀疤脸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
“杨晖……杨晖!”他满口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在哪儿?他出了皇城?他——”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地上本属于螳螂妖的青色头颅在血泊中倒映出了张人类面孔。
刀疤脸一把夺过那颗头,看着它在自己眼中渐渐变成张纵然化成灰他也不甘相忘的面庞,一时哭,一时笑,继而咆哮着将头颅重重掷于地上,跺上一脚,又一脚。
“你是如何找到他的?他应该在皇城中,他……”
莫雨道:“他真的在皇城中吗?谁告诉你的?”
刀疤脸道:“他是皇城贵人的走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弃荣华富贵,离开富庶地、温柔乡……”
他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向莫雨。
“你看,你自己也很清楚。”莫雨道,“所以他早就改投叛军,也很合情合理。”
“他投效安氏,为其作遣史往来,如此你们便算同盟友军,纵有滔天仇怨,龙王也不会允准你伤害来使。”莫雨淡淡道,“你的仇,注定无法相报。”
见刀疤脸的面色一点点苍白下去,莫雨又道:“不,事无绝对,也或许待乱臣篡位,萧沙成功搅乱天下局势,转而率群妖屠戮人族,你的大仇也能得报。只是,那又要等多久呢?在此之前,要任仇人春风得意、快活逍遥,要日日看着他在你眼前,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你真的接受得了吗?”
“这就是萧沙能给你的。”莫雨勾了勾唇角,“十年牢狱之苦,一个充满欺骗又虚无缥缈的承诺。如果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刀疤脸闭上眼,再睁开时,血色褪去,只剩清明:“那你呢?你能给我什么?除了杨晖的人头。”
莫雨笑了笑,又问了与昨日完全一致的问题:“昨日的席,好吃吗?”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等对方回答,而是用一种平和到了毛骨悚然地步的声音笑道:“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们,骨肉应是比不得河鲜味美,勉强也算下饭。”
刀疤脸的表情滞住了,他的面上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难以形容内心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
“我能给你们有债亲讨、有仇立报的痛快。能给你们逍遥自在、天地来去的未来。”莫雨一步又一步,轻慢地走近,“你们能给我什么?”
黄鼠狼噤声良久,已听明白了前后关联,又见莫雨将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几乎是毫无犹豫便扑通跪了下来。
“大人救我于死生之际,给食赠药,亦不嫌我粗鄙,宛若再生父母一般。”黄鼠狼将头嗑得砰砰响,“我遇友不淑,方才落到这般绝境,若大人能保我家小于乱世,我甘愿托付此身!做牛做马,报答恩德!”
黄鼠狼拜着,忽被一道阴影盖住,刀疤脸屈膝在一旁跪下,头已向地深深埋去。
“我一生所愿,便是复仇二字。”刀疤脸前额贴地,却狠狠舒了一口浊气,“能给恩公的,唯一条性命而已。”
莫雨冲他们抬了抬手,两人便从地上抬起头来。
一大一小,咬破指尖,在唇上留下一道醒目血痕。
歃血盟誓,生如此言。
“从此后,你们再不是无名之辈。”
莫雨落一指于黄鼠狼灵台,一缕蛇影侵入,转瞬间,对方竟变成了个高大的男子,浓密的黄褐色毛发纵生,面上犹带着几分茫然。
“你的名字,叫莫阿金。”
又一指落在刀疤脸额间,蛇影在他裸露的大臂上留下一道痕迹。
“你的名字,叫莫杀。”
人之生始,得予命,得赐名,拥有了名,方在这片天地拥有了立足之地,才能在卷帙纸籍中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妖生来无名,唯称号而已,得了名,有了姓,便也同人类一般,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我生之年,将为尔等族人提供一切庇护。”莫雨负手站在血泊中,足下是盘旋缠绕的巨大黑影,“但愿你们终此一生,独为我一人效忠,永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