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皇帝赵宸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隐在珠帘之后,看不清表情。但铁柱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实质般刺在自己身上。
“国师铁柱。”皇帝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殿中气温骤降,“你可知罪?”
铁柱抬头:“臣不知所犯何罪。”
“勾结妖邪,私通鬼魅,意图颠覆我永昌江山。”皇帝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如重锤敲在殿中众人心上,“镇妖司本应镇妖除魔,你却与妖魔为伍,修炼邪法。铁柱,你让朕很失望。”
铁柱沉默。这不是真的赵宸。真正的赵宸绝不会在朝堂之上如此直白地指控,更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但幻境编织得极其精妙,连皇帝手指轻敲龙椅的细微习惯,冕冠珠帘晃动的幅度,都与现实别无二致。
“陛下,臣对永昌忠心,天地可鉴。”铁柱平静回应,同时暗中感应着幻境的脉络。这幻术以他的记忆为基,编织出最令他恐惧的场景——君王的猜忌与背叛。
“忠心?”皇帝冷笑,“那你解释解释,为何半年前青州妖乱,你故意放走三只百年大妖?为何三个月前,你私入皇家禁地,查阅前朝秘典?又为何此刻,你身上带有如此浓郁的鬼气?”
每一个质问都直指铁柱的真实经历,只是事实被扭曲,意图被恶意解读。铁柱心中凛然——这鬼魂的幻术不仅能读取表层记忆,更能挖掘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疑虑。
“臣所作所为,皆为王朝安定。”铁柱沉声道,“青州妖乱,放走三妖是为引出背后妖王;查阅前朝秘典,是为寻找克制上古邪物的方法;至于鬼气……”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直视皇帝:“陛下真的想知道?”
四目相对,铁柱眼中闪过一丝金芒。那一瞬间,幻境微微波动,龙椅上的“皇帝”表情僵了一瞬。
就是现在。
铁柱识海中,《大梦真经》的经文悄然流转。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缕梦境之力注入幻境,却不是破坏它,而是加固、延伸,同时悄悄改变其流向。
“换梦术”——《大梦真经》中记载的秘法,非是强行破除他人幻术,而是悄然潜入,偷换梦境核心,反客为主。施术者需先完全接纳对方的幻术,再以自身梦境之道,在其中开辟一条隐秘通道,将施幻者也拉入梦境之中。
铁柱保持着跪姿,意识却已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演绎着朝堂上的对峙,另一部分则沿着鬼魂幻术的精神联系,逆向追溯,悄然潜入鬼魂的意识深处。
龙椅上的“皇帝”还在厉声质问,朝臣们窃窃私语,殿外侍卫甲胄碰撞声隐隐传来。一切细节栩栩如生,铁柱甚至能感觉到金砖地透过衣袍传来的凉意。
但在幻境的“背面”,另一场梦正在编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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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现在铁柱知道了他的名字,林秋白——正专注维持着朝堂幻境。他沉浸在操控他人意识的快感中,享受着这个闯入者内心的恐惧与挣扎。这种掌控感,是他在这暗无天日的井中百年孤寂里,唯一的慰藉。
忽然,一阵困意袭来。
李秋白感到困惑。鬼魂怎么会困?但那股倦意如此真实,如温暖的潮水包裹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神。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井底洞穴的磷光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阳光,清脆的鸟鸣,还有……流水声。
李秋白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远处是熟悉的屋舍,炊烟袅袅升起。
这是……栖水镇?一百年前的栖水镇?
李秋白低头,看到自己不再是虚幻的鬼魂之躯,而是有血有肉的身体。他穿着那件最喜爱的青衫,腰间挂着父亲给的玉佩。溪水中倒映出的,是二十岁那年的自己,眉目清朗,眼中尚有未经世事的单纯。
“秋白!发什么呆呢?”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李秋白浑身一震,缓缓转身。
少女提着裙摆从石阶上跑下来,笑容明媚如春日的阳光。是婉娘,他的未婚妻,那个在他记忆中早已模糊了面容的女子。
“婉……娘?”李秋白的声音颤抖。
“爹让你去镇东头李叔家取订好的红绸,别忘了。”婉娘跑到他面前,微微喘息,“下个月就是……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了。”
李秋白怔怔地看着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百年了,他困在井底百年,几乎忘记了阳光的温度,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怎么哭了?”婉娘惊讶地伸手拭去他的泪水,指尖温暖而真实。
“没……没什么。”李秋白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生怕一松手,这一切就会消失,“我只是……太高兴了。”
这是梦吗?如果是梦,他宁愿永不醒来。
接下来的日子,李秋白彻底沉溺在这个“梦”中。他重新体验着生前的点点滴滴:和父亲学习家传的符文之术,帮母亲打理药铺,与婉娘在溪边漫步,听镇里老人讲述那些古老的传说。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他能尝到母亲做的饭菜的味道,能感觉到练符时指尖传来的灼热,能在深夜听到父亲咳嗽的声音。他甚至开始怀疑,井底百年的孤寂才是梦,此刻才是真实。
但偶尔,会有一些“异常”闪现。
比如有时他会突然“记起”一些尚未发生的事——婉娘喜欢在雨后采蘑菇,父亲会在冬至那日旧伤复发,镇西头的王婆会在来年春天去世。
比如有时周围的人会重复说某句话,做某个动作,如同戏台上的角色。
再比如,每当月圆之夜,他会莫名感到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
但每当这些疑虑升起,梦境就会自动“修补”——婉娘会突然提起一个新话题,父亲会展示一种从未教过的符文,母亲会端出一盘他“最爱”但实际生前从未吃过的点心。
林秋白渐渐不再质疑。他太渴望这份真实,太恐惧回到那口冰冷的井中。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