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蹲在地上,捡起一根焦黑的树枝。手指一捻,那根焦炭便碎成疏松的粉末。
“喂。”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对上鄢将军疲惫的目光。
鄢将军走过来,轻轻踢了她一下,“去看看吧,死马当活马医。”
这是通州码头附近一处废弃的粮仓,先前那一批进贡的异兽都被暂时扣留在此。婴宁吸吸鼻子,没起身:“看了也没用。”
鄢将军乜她一眼。
婴宁不知该怎么说,她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最终还是跟着两个兽医进了仓库。建筑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牲畜粪便混杂着其他东西燃烧过后的气息,刺得人鼻腔生疼。
一尊巨物倒在角落,人一靠近,惊起大片的虫蝇。
婴宁在象的身边踮起脚,抚上它右眼附近的皮肤。那只眼浸在灼人的阳光之下,却暗淡依旧。似乎是感受到与常人不同的气息,象眨了眨眼,鼻尖艰难地蠕动。
“这太痛苦了。”身后一个兽医叹道,声音里难掩痛惜,“也怪我们松懈,夜里有人迷晕了守卫,待其他人看见火光,就已经来不及了。”
象足上的铁链连接着数根极粗的铁桩,深深埋入地底。很难想象起火时它曾怎样疯狂地挣扎过,铁链却化为最恐怖的凶器,一点点烙入皮肉深处。
婴宁不忍再看。她俯下身,轻身诵了一段《常清静经》,眼见着巨象闭上眼,身体的起伏逐渐归于平缓。
“其它动物呢?”
兽医答道:“都在另一个仓里,倒是没什么大碍。”
那么就是专为它而来的了。婴宁沉思片刻,又问:“这也有半个月了吧,最近它还发狂吗?”
“那倒没有。”两个兽医对视了一眼,“有个一起下船来的驯兽师,她说这头象性情是难得的温顺。它平日走路吃食都小心翼翼的,听说它在船上发过狂,我们还不相信呢。”
驯兽师?
婴宁忽然想起来,那天她是跟着一个驯兽女进了底舱,这才卷入案件中心,结识了鄢将军。
她回过头,鄢将军果然在远处望着自己。两人心照不宣,婴宁就起身准备告辞:“恐怕它还会挣扎许久才能咽气,若前辈们有什么办法,还是尽早让它解脱的好。我先……”
——救救我。
众人只见婴宁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壳愣在了原地。她抬手摸了摸耳朵,好像十分困惑地看向那头象。
——我不想死。
不知何时,巨象颤动睫毛,眼底有丝水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婴宁发现它正盯着自己看,视线已不似原先那般空泛。
“!”几乎是连滚带爬,婴宁扑到象的身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它说话了!
……
女孩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长时间的混沌让她丧失了大部分记忆和逻辑,女孩只记得自己来自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记得自己曾和一男一女住在一起,却记不起他们的脸。
能记起的只有浓重的酒气,还有某个人抓着自己的腿,按在滚烫的火炉上。大概是为了惩罚或别的什么。
后来……
好像有个穿白衣、讲话很温和的年轻人带走了她。她能吃饱饭了,也不用再挨打,只是这样的记忆大概也并不长久,因为她很快就成为了象,思绪陷入无穷无尽的深黑。
大概是铁链的烫烙让她忆起了什么,也可能是极端的痛苦和绝望将意识从层层禁锢之中剥离,她的灵魂第一次在这具躯壳中醒了过来。
虽然似乎已经太晚了。
——好疼啊……
——救救我……
婴宁坐在地上,任旁人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象的眼中攒出一滴浑浊的、带着烟灰的泪水。她被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恐惧淹没,只能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不停地哭泣。
她无能为力。
“怎么回事?”鄢将军大步赶到她身边,揪着她衣领晃了晃。婴宁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看起来十分受挫。
鄢将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一旁苟延残喘的象,面上渐渐浮起一种狐疑与恍然大悟交织的神情。
她骂了句什么,直接将婴宁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