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两位公主再也没出现过，草原上关于两位公主的消息也仿佛消失了。

沈念也没功夫挂心那两位不速之客，因为这些日子，阿古拉的“骚扰”渐渐成了日常。他会带着新烤的肉干来，看着沈念小口吃掉；会搬来棋盘，耐着性子教他草原的棋路，哪怕沈念总是输得一塌糊涂；会在傍晚时分，拉着他去帐外看夕阳，不说什么话，只是并肩站着，直到暮色漫过草原。

沈念的心，像被温水慢慢泡软的糖块，那些最初的恐惧和戒备，不知不觉间淡了许多，反而渗出丝丝甜意，这股甜意让沈念在阿古拉又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时，甚至还会笑着说一句“大汗又乱花钱了”，而阿古拉只会挠挠头，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帐内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湖水，只会在阿古拉或者其其格来找沈念都时候泛起一层层温馨的涟漪。沈念偶尔会想起南国的母妃，想起宫墙里的岁月，心里会泛起酸楚，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绝望——或许，真的可以这样过下去。

直到那个清晨。

他啃着牧民送来的胡饼，牙齿忽然硌到了什么硬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小片卷起来的纸条，藏在饼馅里，被油脂浸得有些发透。

沈念的心脏猛地一缩，颤抖着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字，只画着一枚簪子。

一枚鲜红色的玛瑙簪子，簪头雕着缠枝莲——那是母妃最珍爱的首饰，是她嫁入宫中时，外祖母给她的嫁妆。

沈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胡饼“啪”地掉在地上。

他懂了。

这是父皇的人在提醒他。提醒他那个未完成的任务，提醒他母妃还在南国宫廷里，像这枚簪子一样，被牢牢攥在别人手中。

南国的人，就在这片草原上，盯着他。

他下意识地想把纸条揉碎扔掉，想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他不想杀人，不想再提心吊胆，更不想……伤害阿古拉。

可母妃的脸浮现在眼前，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或许正流着泪，在深宫的冷院里盼着他回去。父皇那个人渣，说得出就做得到，若是他完不成任务，母妃……

沈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没得选。

夜幕降临时，沈念端着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站在了议事大帐外。帐内传来各部族首领的争论声，阿古拉的声音偶尔响起，沉稳而有力。

侍从通报时，沈念的手在发抖。他摸了摸袖中那把匕首——是阿古拉前些日子送他的，说是防身用，匕首鞘上还镶着一小块狼牙，是阿古拉亲手打磨的。

“让他进来。”帐内传来阿古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沈念深吸一口气，掀帘走了进去。

所有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不赞同——议事重地，怎容一个南国皇子随意进出？

阿古拉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目光，径直朝他招手：“过来。”

沈念一步步走过去，将糕点放在桌案上后就倒退后了两步，“大汗，我想你应该饿了吧。”沈念低着头，不敢看阿古拉，声音却有些颤抖。

“今天的桂花糕，好像格外香。”阿古拉拿起一块，递到嘴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开草原的冰雪，“你做的，总是最好吃的。”

周围的首领们交换着眼神，显然没料到这位说一不二的大汗，在面对这个中原皇子时，会是这副模样。

沈念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看着阿古拉毫无防备的样子，看着他咬下糕点时满足的神情，眼神里充满了哀伤与不舍。

母妃的脸，阿古拉的笑，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是时候告别了。

“再见了，阿古拉……”他在心里默念，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下一秒，沈念猛地抽出袖中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阿古拉刺了过去！

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与他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帐内一片哗然！首领们惊得站起身，护卫更是反应迅速，几乎在匕首出鞘的瞬间就冲了上来。

阿古拉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草原之主，本能地侧身闪躲，同时伸手去挡。

匕首终究没能碰到阿古拉的衣袍，就在离他心口寸许的地方，被阿古拉死死擒住了手腕。

“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念被冲上来的护卫按在地上，手臂反剪在身后，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抬起头，对上阿古拉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在震惊过后，只有一片沈念看不懂的死寂，像被狂风暴雨席卷过的草原，只剩下满目疮痍。

阿古拉弯腰捡起那柄匕首，正是前不久他送给沈念都那柄。“为什么？”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沈念心上。

阿古拉果然能躲开他的攻击，他没有看错人。

他看着阿古拉那张写满失望的脸，很想去摸摸他的脸，跟他说对不起，可最终还是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淡淡地说：“阿古拉，南国和草原本就是敌对关系，我来和亲的第一天就想要杀你，你知道的。是你自己蠢，给我再次刺杀的机会。只是我学艺不精，如今刺杀失败，只能任凭处置。”

帐内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那个最近传言中大汗尤为中意的中原皇子跪趴在地上，不发一言，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背出卖了他的一丝心绪，而如苍鹰般的草原之主站在原地，眼神空洞。

一阵沉默后，帐内的窃窃私语愈演愈烈，最终赫连部的首领忍不住喊了出来：“刺杀大汗者，应就地格杀！”其他首领也相视点头，要求就地格杀的声音一阵阵响起。

“押下去，关入地牢。容后再议！”许久以后，阿古拉的声音像秋后的干草，在偌大的帐中显得尤为艰涩，却仍不失威严。

沈念被带走后，其他首领也找了借口纷纷告退，只剩阿古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帐内，手中再度拈起沈念刚刚送来的糕点。

可刚刚还甜香软糯的桂花糕，此刻却好像被刺骨的寒意替代了，又冷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