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查风波后的栖梧阁,表面平静下暗流涌动。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新来仆役那审视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
这日,他正搬运一盆沉重的兰草,李公公那尖细的嗓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陈小石。”
陈默放下兰草,垂首而立:“李公公。”
李公公踱步上前,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在栖梧阁当差,可还习惯?”
“回公公,习惯。”
“习惯就好。”李公公语气平淡,却带着敲打,“言卿公子喜静,性子又淡,你们伺候着,更要懂得分寸。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动的……心思,更是想都别想。明白吗?”
陈默头更低了些:“小人明白,定当恪守本分,尽心伺候。”
李公公似乎满意了他的顺从,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前,又似无意般提点了一句:“王爷过几日要在水榭设小宴,公子需准备新画。阁里人手若不够使唤,机灵点,别误了事。”
“是,谢公公提点。”
待李公公走远,陈默才直起身。李公公的话既是警告,也透露出信息——王爷的小宴,苏言卿需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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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很快来了。苏言卿为准备画作,需采集园中不同时辰的花木姿态入画,常在水榭、花园流连。新来的仆役虽紧跟左右,但总有需要跑腿、传递物件的时候。
一次,苏言卿在临水观察一株半开的晚荷,一阵风过,他搁在石凳上的一方素帕被吹落,恰好滚到正在不远处清理落叶的陈默脚边。
陈默拾起帕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一个眼生的仆役立刻走过来,伸出手,语气生硬:“给我吧。”
陈默却未立刻递过去,而是看向苏言卿的方向。苏言卿似乎并未留意这边,依旧专注地看着荷花。
“公子的帕子沾了泥,我拿去清洗干净再送回。”陈默对那仆役说道,语气平常。
那仆役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陈默已经拿着帕子转身走向打水的地方。他动作利落地将帕子浸湿、搓洗,拧干。整个过程,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属于陌生仆役的视线一直跟着。
当他将洗净的、微湿的帕子交还给那仆役时,苏言卿恰好转过身。
他的目光掠过陈默,落在那个仆役手中的帕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是对那仆役说的:“下次当心些。”
仆役连忙躬身称是。
苏言卿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默,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分内事。“回去吧。”他对着随从们说道,率先移步离开。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行人簇拥着那抹素色身影远去。方才苏言卿看他那一眼,平静无波,但他指尖残留的、帕子上那极淡的冷香,却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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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傍晚,苏言卿在画室作画至深夜。陈默被安排在外间值守,添灯油,传热水。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落在纸上的细微沙沙声。
后来,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笔杆掉落的声响。
陈默犹豫了一下,隔着门帘低声问道:“公子,可需要小的进去收拾?”
里面静默了片刻,才传来苏言卿略显疲惫的声音:“……不必。”
陈默便不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苏言卿起身走动。接着,是倒水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压抑着的、低低的咳嗽。
咳嗽声持续了一会儿,带着些费力。
陈默忍不住又开口:“公子,水凉了,小的给您换壶热的?”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片刻后,苏言卿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沙哑了些:“……进来吧。”
陈默掀帘而入。画室内灯火通明,苏言卿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肩背单薄。画案上,一幅未完成的《墨荷图》浸染着夜色,孤峭清冷。
陈默沉默地提起小炉上温着的铜壶,将桌上微凉的茶壶注满热水。他能闻到空气中除了墨香、冷香,还有一丝极淡的、未散尽的酒气。
“放着吧。”苏言卿没有回头。
陈默放下水壶,目光扫过画案一角,发现那方他之前清洗过的素帕,被随意搁置着,一角似乎沾了点未干的墨迹。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公子,那帕子……若沾了墨,需尽快清洗,不然就留印子了。”
苏言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睫低垂着,遮住了眸底的情绪。他看了一眼那帕子,又看向陈默,声音很轻:“你倒细心。”
这句话听不出喜怒。
陈默垂下眼:“小的分内之事。”
苏言卿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画案前,重新执起笔,却并未蘸墨,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笔杆。
“今晚……辛苦了。”他忽然说道,声音依旧淡淡的,“下去歇着吧。”
“是。”陈默应声,退了出去。
回到外间,他还能听到里面偶尔传来的、极轻的咳嗽声。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方素帕上残留的、微凉的湿意和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