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银龙坠入沼泽时

“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心疼过我的执着？”

施恩惠说出这句话时，龙腾跃刚刚从纪录片的摄影镜头里走出来。

本白色茶人服，亚麻质地，领口镶着如意，廓形版式，修长体型。

不像是拍摄纪录片的茶贩子，完全是仙家岁月里鲜衣怒马的少年。

龙腾跃说：“你确定由我来拍你的MV吗？刚才在狄更斯的书房，我确定我撞见了他200年前的伟大灵魂。那是他刚刚写出《雾都孤儿》时的样子，26岁。也是我6年前回到云南探访茶马古道时的年纪。我那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他26岁的眼睛里的孤独就帮我验证了什么。他在质问我的26岁，我也在他26岁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懦弱与羞耻。那一刻我确定他有一双深褐色眼睛，一如我告别了我眼睛里最后一丝的黑白分明。在我无处遁形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灌满了深蓝色的海水，那已经是写《艰难时世》时的他了。他心里的沧桑盖过了他那时候取得的文学成就。一如我，向全世界兜售我的普洱茶，最终却不得不贱卖了我自己。我盯着我的心，他盯着诚实的我——从远处的英吉利海峡的最深处探寻而来，一直盯着我。我就把自己的身体腾空了，缥缥缈缈飞起来，站在了那座最高的白崖上。”

“白崖！”

施恩惠的心里一声尖叫。

龙腾跃的白崖重叠着她曾经渴望站着的白崖。

重叠成欲望的山，情爱的风，向海而生的翔。

龙腾跃说：“伟大的灵魂都在寻找精神的落点，他那时候的落点，一定也在那座足以匹配他伟大灵魂的白崖上。那一刻，我回到了你想唱出的那首歌的情景，骑在银龙的背上，你也想变成你自己的英雄，坠入大海。6秒钟！你完成了自己的重生！”

“6秒钟！”

施恩惠心里的尖叫也正好6秒钟。

龙腾跃说出的6秒钟也是她心里的6秒钟。

龙腾跃说：“我想拍一首渴望自由的史诗，一个自己打败自己的英雄。第一个画面就是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60秒。你想变成那个英雄吗？让我的镜头从万米高空落到英吉利海峡的深水里，在浪花里舞蹈着，冲向你，一直冲向你，不增不减冲向你，看你坠落在看不见的空洞里。不，哪怕只有6秒钟，你也决不会落向绝望的海底。你重生在一片沼泽地上，你心里的花儿怒放成千朵万朵，密密麻麻绣成你的华衣。从此你就是施恩惠自己了。你用最后的两分半时间里，舞蹈着你的锦绣生命。而银龙究竟在哪里？它是注定穿云破雾冲破海洋的。一如中岛美雪在采访时说过的一句话……”

施恩惠接着龙腾跃的话。

喊出了中岛美雪那句话。

“当船渡过汪洋时，其后面会泛起波浪，从而形成白色浪花，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样子，就像银龙。”

她想成为他描述的。

中岛美雪用心说的。

那样的，一条银龙。

一周后。

施恩惠已经站在狄更斯小镇的白崖上了。

MV拍摄现场。

灯光，音乐，鼓风机。

摄影器材，工作团队，拍大片的阵势。

摄影师司晨和执行导演米洛凡指挥工作人员布置现场。

监视器前坐着导演龙腾跃，仔细看着无人机航拍画面。

镜头从远处的英吉利海峡的波浪里迎着悬崖上的施恩惠飞速而来。

施恩惠穿云破雾的声音在白崖上飘荡。

“……我将穿过龙的足迹，穿过悬崖，高喊出发吧……

欧阳春雪愤愤不平的一张脸，看着悬崖上迎风歌唱的施恩惠。

摄影师司晨一脸迷茫的神色，看向施恩惠的时候，瞬间仰慕。

无人机摄影镜头掠过白色悬崖上的多佛尔城堡。

掠过英吉利海峡宁静的海湾，停泊着色彩艳丽的船舶。

掠过狄更斯小镇蜿蜒的公路边商铺林立，色彩艳丽的小房子。

一群野鸽子从白色悬崖边上的荒凉城堡里飞出，在空中盘旋。

欧阳春雪对着司晨喊：“是哪个疯子指名道姓要翻拍这首日本歌！而且必须是我做监制？《骑在银龙的背上》真有那么好吗？百万片酬不少了，就不能拍我的代表作吗？我那首压箱底的《我心灿烂》，比这好听多了！”

司晨偷偷瞄了一眼监视器前的龙腾跃。

又偷偷看着在不远处晃荡的独孤俊雄。

“他们好像只对施恩惠感兴趣。”

欧阳春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