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荆棘王冠

国际审查团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在总部掀起难以平息的波澜。索菲亚·怀特专员及其团队的行事风格冷硬高效，他们入驻后，整个总部的气氛都凝滞了几分，仿佛连空气都要经过过滤才能呼吸。

凌曜的临时权限被限制了。他不再被允许直接接触核心调查，所有行动都需要报备，并由怀特的人“陪同”。这种名为“保护”的监视，无处不在。

“简直是把我们当嫌疑人。”陈锋在休息室里低声抱怨，递给他一杯咖啡——现在凌曜依然能享受人类的食物，但确实开始偏好更…生冷的东西。

凌曜接过杯子，热度透过杯壁传来，他却觉得有些烫手——新的感官仍在适应期。“他们需要可控的叙事，老陈。一个半人半吸血鬼的英雄，一个‘友好’的血族亲王，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他啜饮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满足感却比以往淡了许多。

通过血誓连接，他能清晰感受到梵洛那边的情况更糟。永夜画廊被“建议”暂时闭馆，外围布满了怀特安排的“观察员”。梵洛传递来的情绪像被冰层覆盖的火山，表面是慵懒的配合，内里是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排斥的孤寂。几个世纪了，他或许早已习惯猎人的敌意，但这次的不同在于，他刚刚交付过一丝信任。

「无聊的戏码。」梵洛的思绪像一片冰冷的羽毛扫过凌曜的意识，「他们甚至不敢直接进来，只敢在外面闻味道。」

凌曜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假意端着一杯血液替代品，坐在昏暗的画廊里，猩红眼眸半阖，唇角带着讥诮的弧度，像个被冒犯的国王审视着领地外的鬣狗。

「保持耐心。」凌曜回应，试图传递去一丝安抚，「他们找不到想要的，自然会离开。」

「哦，我亲爱的猎人，」梵洛的回应带着近乎残忍的清醒，「他们从来不是为了寻找真相而来。他们是为了确认偏见，并制造他们想要的‘事实’。」

这话在下午的质询会上得到了印证。

怀特专员坐在长桌对面，灯光被她调整得异常刺眼，聚焦在凌曜身上。她的问题像手术刀，精准地剥离事件，只挑取能佐证她观点的碎片。

“银棘执行官，你声称与吸血鬼亲王梵洛的‘血誓连接’是战术需要，且处于‘绝对控制’下。”怀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根据医疗报告，你的生理结构已发生不可逆变化，倾向于血族。你如何保证你的判断未被污染？如何证明你不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寄生陷阱？”

问题恶毒且直接。会议桌旁几位本土指挥官，包括林岚，脸色都变得难看。陈锋甚至捏紧了拳头。

凌曜感到一股冰冷的怒意顺着血誓连接传来，是梵洛的。他稳住呼吸，目光平静地迎向怀特：“我的判断基于行动结果。我阻止了拉斯□□，破坏了血月仪式，拯救了这座城市。专员，这就是我的证明。至于污染…”他稍作停顿，感受到体内双重力量的和鸣，“或许正是这‘污染’，给了我看清敌人真正面目的视角。”

怀特的眼神冷了下去。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会议在僵持中结束。凌曜走出会议室，感到一阵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心灵的。怀特等人的目光让他想起刚成为猎人时，那些怀疑他能否从悲剧中站起来的前辈。

他在走廊拐角被林岚拦住。

“她的指控很严重，凌曜。”林岚低声道，眼神锐利地扫描着他的表情，“我需要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你和梵洛之间，到底到了哪一步？”

凌曜沉默了片刻。通过血誓，他能模糊感知到林岚的担忧是真实的，但其中也掺杂着作为指挥官的责任和疑虑。

“他信任我，指挥官。”凌曜最终选择了一个谨慎的回答，“而我信任他对生存的渴望和对寄生派的仇恨。这就足够了。”

林岚凝视他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但愿你的信任没有被错付。怀特正在申请调用‘该隐协议’。”

凌曜的心猛地一沉。该隐协议——猎人组织最高级别的反制措施之一，针对极端危险且不可控的超自然存在，授权使用包括日光武器、银质□□在内的终极手段。历史上只启动过三次。

目标是梵洛。

“她不能！”凌曜脱口而出，“这毫无依据！”

“她认为梵洛的存在本身就是依据。一个亲王级吸血鬼，知晓我们内部太多秘密，如今还与我们的顶尖执行官有着神秘连接？”林岚的语气沉重，“凌曜，在她看来，这是最高级别的威胁。我必须知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协议启动，你会站在哪一边？”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锥刺入凌曜心脏。他从未想过要“选择”一边。他始终认为自己站在人类这边，只是用了不同的方式。但现在，这条界限被强行划下，逼他表态。

通过血誓，一股冰冷而复杂的情绪从梵洛那边涌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嘲讽，以及一丝极淡的…期待？

凌曜没有直接回答林岚的问题，他只是说：“我会阻止这种愚蠢的发生，指挥官。不惜代价。”

离开总部时，夜色已深。怀特的人的视线像黏在背上，挥之不去。凌曜没有回宿舍，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几个闪身后，他轻易甩掉了跟踪者——新获得的能力在这方面用处显著。

他需要见梵洛，不是通过血誓，而是面对面。

永夜画廊周围果然布满了隐蔽的监控点。凌曜像一道影子，利用吸血鬼的感知和猎人的技巧，完美地避开了所有视线，从一条连梵洛都未必知晓的古老通风管道滑入了画廊地下室。

梵洛果然在那里，站在那复杂的血族科技控制台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完美的侧脸。他并未惊讶于凌曜的突然出现。

“他们的技术比几个世纪前退步了。”梵洛甚至没回头，声音慵懒，“布置监控的手法粗糙得令人同情。”

“他们启动了该隐协议。”凌曜直奔主题。

梵洛操作控制台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意料之中。你准备怎么做，我的骑士？前来提前处决我，以免他们亲自动手弄脏地毯？”他的话里带着锋利的自嘲。

凌曜走上前，直到两人几乎肩并肩站着，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微弱能量场。“我说过，我会阻止。”

梵洛终于转头看他，猩红眼眸在幽蓝光芒下深邃得令人窒息：“怎么阻止？向你的组织宣战？凌曜，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就找到不需要宣战的方法。”凌曜的目光落在控制台屏幕上，上面正流动着一些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古老血族文字和数据，“找到寄生派核心的证据，证明更大的威胁存在，让他们不得不依靠我们。”

梵洛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忽然轻笑一声，带着一丝真正的愉悦：“总是这么固执地相信逻辑和正义能战胜一切。”他伸出手，冰冷指尖几乎触碰到凌曜的脸颊，又停在毫厘之处，“这就是为什么…”

他的话没说完，但通过血誓，凌曜感受到那未竟之语——一丝混杂着惊叹、无奈和深沉吸引力的情绪。

“帮我，梵洛。”凌曜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猎人组织。为了你想要的…不同的未来。”

控制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古老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两个不同种族的存在，站在命运的岔路口，脚下是猜疑和偏见的荆棘。

最终，梵洛收回手，转身面向控制台，手指再次飞快舞动起来。

“拉斯□□死前，他的部分记忆碎片通过血噬回流到了我这里，当时太过混乱，我未能完全解读。”他调出一组加密数据，“现在，或许能从中找到钥匙。”

屏幕上，扭曲的图像和破碎的信息流开始重组。凌曜屏住呼吸，看着线索逐渐浮现——一个地点，一个名字，一个隐藏在雾都最繁华地下的巨大秘密。

荆棘王冠已然戴上，前路注定艰难。但此刻，在弥漫着古老尘埃和冰冷科技的地下室里，猎人与吸血鬼再次达成了无声的盟约。

为了生存，也为了或许存在的，一线不同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