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预定位置,那片诡异的、缓慢蠕动的“雾”再次出现在舷窗外,比上一次更加庞大,内部被同化的物体轮廓也更多了。
皮皮没有犹豫。它通过潜艇外部的声波发射器,缓缓地、庄重地,开始“播放”那部《门多萨安魂曲》。
最初的片段——充满朝气和理想的频率——投入雾中,如同之前一样,被迅速吞噬,几乎没有反应。
当演奏到挫折与愤怒的章节时,雾的蠕动似乎加快了一些,那些被同化的轮廓仿佛躁动了一下。
当孤高与偏执的尖锐声波响起时,雾甚至主动分离出一小股,靠近发射器,吞噬的速度明显加快,仿佛对这种“味道”格外感兴趣。
皮皮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它更喜欢负面情绪?
它继续播放。乐曲进入最黑暗的篇章:那决定性的、混合了绝望与悲悯的寂静…以及之后,“盖亚冲击”装置初期运行时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脉冲。
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庞大的雾,猛地停滞了!
所有蠕动、所有组合变化瞬间停止。它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海水之中。紧接着,它的内部开始发生剧烈的、前所未有的变化!
那些被它同化的、扭曲的轮廓——尤其是那几个人形的轮廓——开始疯狂地闪烁、变形!它们不再是静止的“标本”,而是仿佛在挣扎、在呐喊、在经历某种内在的风暴!
雾的整体颜色也从灰白,急剧变幻出各种混乱的色彩:代表愤怒的赤红、代表绝望的深紫、代表痛苦的幽黑…最后,所有这些颜色混合、沉淀,化为一种极其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蓝色。
同时,全球声景图上,那个代表主斑点的光点,颜色也同步变成了同样的暗蓝色,并且…停止了扩张。
它就像一个人,被一份过于沉重、过于复杂的记忆猛地击中,陷入了彻底的怔忡和消化状态。
《门多萨安魂曲》的最终章响起——那交付密钥时,微弱却真实的释然与希望之声。
暗蓝色的雾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一声悠长的、无声的叹息。然后,它缓缓地、温柔地,将一直包裹在其中的那几个痛苦闪烁的人形轮廓…释放了出来。
那些轮廓脱离了雾,并没有恢复实体,而是像被解除了诅咒的幽灵,缓缓消散在了海水之中,只留下最后一丝仿佛解脱般的微弱振动。
“深潜者号”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理解的一幕惊呆了。
皮皮静静地看着那片变得平静、颜色深邃如午夜苍穹的“雾”,它不再给人以冰冷吞噬的感觉,而是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沉重的、仿佛承载了无数故事的…宁静。
它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疲惫与慰藉的叫声。
小林的声音哽咽地翻译道:“皮皮说…‘它收到了。它理解了。它…饱了。’”
潜艇返航。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神圣而沉重的情绪里。
他们或许阻止了一场灾难,但他们也永远地改变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他们用一个孤独灵魂的记忆,喂饱了另一种孤独。
回到海洋馆,皮皮看着主屏幕上那颗停止了扩张、如同深邃蓝宝石般镶嵌在南太平洋上的斑点,久久不语。
全球的“寂静之点”似乎都受到了主点变化的影响,纷纷稳定下来,颜色转向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皮皮知道,这远不是结束。
“馈赠”完成了。而“回声”,即将开始。
它转过身,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