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衫阿姨再次低头,指尖用力戳在卡片“古籍修复研究所”那行字上,语气充满不信任:
“这是什么单位?民间组织还是正经事业单位?是铁饭碗的工作不?”
“是事业单位,有编制的。”
庄语急忙解释,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他感觉自己就像菜市场待售的大葱,正被主顾掂量着成色。
阿姨似乎因他略显乖巧的模样,又因为是老乡的原因,语气稍稍软化了一丝,但挑剔依旧:
“年纪是合适,单位…也算稳定吧。但是——”她刻意拉长了调子,目光鄙夷地扫过庄语普通的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你这家庭条件太一般了!看你这一身行头就知道,家里没什么背景吧?学历也不行!我女儿同事的老公,不是985硕士就是海归!你这学历,以后连辅导孩子功课都够呛!行了,下一位吧!”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
一股灼热猛地窜上庄语的脸颊,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
他很想说“我虽然很普通,但我会术法,还能解梦驱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位母亲以物质和标签筑起的高墙内,这些“非主流”的能力,不过是毫无价值的呓语。
只有银行卡上的数字、房产证上的地址、毕业证上的名校印章,才是这里的硬通货。
庄语刚想回头转身,突然又被碎花衫阿姨叫住——原来他忘记拿回自己的资料卡了。
庄语拿起那张仿佛烙铁般滚烫的资料卡,在身后针扎般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走回座位,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现在,只剩下姜老了。
姜老慢悠悠地站起身。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灰色对襟衫,袖口随意卷着,头发也显得有些蓬乱,完全就是一个寻常的、甚至有些潦草的老头。
所有人——那些麻木的应征者、表情冰冷的女官,甚至碎花衫阿姨本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阿姨眉头紧锁,心里嘀咕:这老头看着比刚才那个博士的父亲年纪还要大!六十好几了吧?替儿子来的?那儿子点有多老?四十了?不行不行!
她刚要张口说出“年纪太大,不用介绍了”,姜老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细碎声响:
“我是替我儿子来相亲的。”
庄语一听,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姜老什么时候有儿子了?他跟姜老待的时间也有个把月了,从来没听姜老提过,这不会是姜老临时编的吧?
只见姜老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出一张崭新的资料卡,稳稳地递到碎花衫阿姨面前。
卡片上,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儒雅男子照片赫然在目,名字一栏清晰地印着“孟子健”。
下方信息更是醒目:35岁,985硕士,“全国综合睡眠质量研究院”华南区所长(括号内小字:正处级单位),名下(不含家属)鹏城核心地段房产两套(南山、福田、各一),父母均为......
碎花衫阿姨接过卡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像通了电的灯泡,“唰”地亮了起来!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如熨烫过,嘴角难以抑制地向耳根咧开,整张脸因兴奋而焕发出光彩。
她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着照片,又抬头打量着姜老(此刻在她眼中,姜老那朴素的衣着仿佛也镀上了一层“低调奢华”的金边),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连坐姿都变成了毕恭毕敬的前倾:
“哎哟喂!老先生!您看您怎么不早说您是替贵公子来的呀!”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那件碎花衫的下摆,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与之前面对众人时的刻薄嘴脸判若两人:
“您儿子这条件,跟我女儿简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啊!”
她激动地搓着手,急切地追问:“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立刻让我女儿约贵公子见面!年轻人嘛,就该多交流交流感情,早点定下来才好呀!”
姜老看着她瞬间从倨傲的审判官变成热切的推销员,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颔首:
“此事需与我儿商议,有消息再告诉你。”
庄语坐在冰冷的矮桌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仅仅因为一张写着“高学历、厚家底、亮出身”的卡片,这位刚刚还对“本科”、“普通家庭”嗤之以鼻、百般挑剔的母亲,就完成了从冰山到火焰的极致转变。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相亲……究竟是在相些什么?”
多年后,当庄语再次回想起这场窒息而荒诞的梦境相亲时,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那时的领悟,已是另一个漫长而复杂故事的开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