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晚,许怀青没再做梦。
对于任何一个被疾病折磨、摧残到只能靠在床上躺着,吊着一口气的人来说,良好的睡眠都是一种奢侈。
刷了白漆的床头桌上,放着几个救急用的药瓶。
草药的气息从陶瓷瓶里丝丝缕缕渗透出来,让她的梦里都泛起苦涩的味道。
自从啰啰——那个唯一带着温度和阳光的生命的离开,许怀青已经很久做不到拥有一个安静的梦乡。
此刻,她正躺在逐渐失温的床铺上,握着一个小小的一寸照片,瞪着眼睛,看床边没有猫的猫窝。
“喵呜。”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细微的、清晰的猫叫,连带着一颗湿漉漉的鼻子蹭在她的掌心。
许怀青没有力气去抵抗。
她任由那湿漉漉的鼻子蹭到她的脖子上,触摸着她快要找不到的脉搏。
不能动,许怀青。
只一瞬间,水珠就从眼角抑制不住地划下,眨眼间就淹没进脖颈。
这是能见到啰啰的唯一方式。
苦涩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房间里,一只无力的手攥住枕巾,一点点收紧。
许怀青,不能哭。眼泪会把它吓跑的。
许怀青,你能忍住的。
她闭上眼睛,收紧拳头。
小小的、被好好塑封起来的相片陷进皮肉,黑猫藏进掌心,把她硌得生疼。
她没有松手。
似乎只有人为的,由她自己创造的足够强烈的痛楚,她才能从浑浑噩噩的、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的梦中醒来,直面天人永隔的事实。
愈发响亮的猫叫里,许怀青只觉得枕头上的水汽,越来越重了。
“啰啰,不是答应过妈妈,妈妈眼睛不好,你不能蹭妈妈的眼睛。”
“你不是最讨厌被眼泪蹭湿,还得你自己舔毛了?”
许怀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安抚,仿佛怀里不是空气,真的有一只懒洋洋的、不服管教的黑猫。
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的老人看着流浪动物一样看着气息微弱的她,讲着絮絮叨叨的故事,说人死后,会被先于自己去世的亲人接到地府。
许怀青挪动了一下手指,细微摩挲了一下照片。
小时候她骨头硬,哪怕疼得只能喘气也不吭声,想着总有一天能治好。
到现在疼惯了,许怀青突然觉得,如果啰啰真的是来带她离开的,那倒是解脱了。
她想起那只黑猫啰啰嗦嗦地蹭着疼得掉眼泪的她,一边任由她用自己腹部最柔软的毛擦眼泪,一边嫌弃地舔舔被弄乱的毛。
“喵呜!”
叫声越来越大了,几乎贴到她的耳朵上。
黑猫的影子似乎已经爬到了她身上,鼻子已经蹭在了枕头上。
“啰啰,也不能和妈妈一样,哭在枕头上。”
“妈妈没吓唬过你吗?小猫流眼泪不好看的。”
干涩的喉咙里吐出带着血味的气流,混着药味,组成濒死的气息。
许怀青本来不觉得自己流了太多眼泪,但嘴里多吐出一个字,口腔就干得黏连起来,像是脱水的前兆。
窄小的出租屋里,频闪的昏暗床头灯时不时抽搐两下。
而她朦胧的视线里,恍惚间,那声猫叫在虚幻的光影里,变得愈发真实。
许怀青咬紧了牙关,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掀开一点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