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敌人,一定是朋友吗?
不知道是不是骊执的错觉,眼前的“标兵”同学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如同卡顿的录像带。
树头人抬起颤抖的、被粉笔染灰的手指,每写出一个笔画都比上一次的动作更用力,摩擦制造出的噪音也更刺耳。
终于,它忍不住了,扭头看向骊执桌前的那棵树、被高跟鞋老师要求针对的树。
它已经将寄生条件写给了那棵黑色的树,等新的满仓树生长出来,属于它被老师压榨的宿命,是不是要结束了?
它想毕业,想出去找工作,它的家人还在学校外面等着它。
想到这里,树头人突然愣住了,喉咙处一抽一抽地翻涌。
藏在树叶下的、满是尖牙的嘴被张开,它猛地呕出一口浓绿色的汁液,属于树的鲜血从唇角一滴一滴地漏下去,有几滴溅在黑板上,被上面的粉笔字悄无声息地吸收了。
手中的粉笔紧贴着上一行写下下一个笔画,白粉笔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树汁。
手中的粉笔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让一个没有生命的粉笔都要发疯吼叫的东西。
树头人皱了皱眉头,烦躁地“啪”一声拍向粉笔。
“三师弟,只是我的血。”
“别闹。”
三师弟在树头人手指间摩擦了一会,被树头人锋利的指甲划过一道道痕迹,终于认命般安静下来。
它也没力气再闹了。
三师弟被禁锢在粗糙的手指和放大的树头人脸之间,在晃动的视野缝隙里看向这间熟悉的教室。
他也曾在这里上课,死死遵守着班主任的早读规范,战战兢兢地被高跟鞋老师挑上台。
日复一日,年复一日。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彻底埋没在泥土里,永远走不出去之后。
班主任黑洞洞的眼睛扫过他,如同一台最标准严苛的检测机器,检测着它全身上下可能存在的所有缺点。
它忐忑不安地揪住衣角,心跳咚咚地打着鼓,视线下垂。
光亮的瓷砖映照出它背后的大书包,映照出书包前属于它的面孔。
——那是一棵算不上有多漂亮,但让他万分熟悉的树。
“恭喜合格。”
它终于被赦免了,能继续往下攻读了。
狂喜海啸般吞没它的心脏,让它一不留神跪趴在地上,膝盖被地面的裂缝划开破皮,沾染上泥土。
它也因此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已经变异的脸。
“满仓树,你怎么跑到我头顶上去了。”
它想笑,想出声,想打趣这棵陪伴他许久的、由他鲜血浇灌出的满仓树。
满仓树试图勾起戏谑的唇角,但它忘记了,属于怪物的脸上,是做不出表情的。
只有树叶,噗噗掉落。
三师弟跪在地上,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现在,它终于“合格”了。
以“他”的彻底消失,换取“满仓树”的存活。
“我就是你的导师。现在,跟我走吧。”
高跟鞋老师走了过来,把它要走了。
它的任务是物色出机械污染度最高的人,然后引导他们进入自己的空间。
可是它太笨了,它还没能彻底同化了那个目标,就被牵扯进来的另一个莫名被牵连的、无法检测的“机械体”找到它的空间定位,攻破了自己的空间。
“导师,你看,我没做好这次工作。”
它垂下头。
“可以放我走了吗?我可以不要学位的。”
它生锈的大脑像是被上好了齿轮,拖着被破碎空间烧灼到面目全非的身体,它终于想明白了,与其这样下去兀兀穷年,不如学学它曾经的同学们,直接出去找个工作,哪怕以它的能力可能会饿肚子,也比一天赛一天的胆战心惊强。
它没有等来答复。
它的叶子被摘了下来,它的枝干被砍了下来。
它的身体不见了。
它的身体又找到了。
它在两根粗糙的手指上重新睁开眼,汗湿的掌心浸透了它,它被人用已经转化为白色粉笔的鲜血,拿来继续撰写那血腥规则。
仿佛它被磨损、被消耗的一生,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