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跟孩子们讲再度讲起屋旁的老梅树的时候,他已经老了。
头发花白,眼神也不再清明,年少时白皙而光滑的皮囊业已与同梅树的树皮一般干枯且腐朽。他新收的小徒弟蹲在他的躺椅边,为药炉下填着新的柴火。
万花年轻的时候最不喜欢孩子,他随着师父行医四方,便免不了遇见分娩的女人们。女人们挺着自己浑圆的肚子,新的生命就随着血水和声嘶力竭的尖叫来到这个世上。因而对于小时候的万花而言,孩子往往意味着白日里可怕的叫喊和黑夜里无穷无尽地噩梦。
孩子小的时候太过脆弱,长到不那么容易夭折的时候往往又太过聒噪。于是万花在不惑之前从未受过徒弟——自己身边需要照顾和时常聒噪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他不怎么喜欢麻烦。
“师父后来为什么又决定收徒弟了?”小弟子刚入门不久,还不懂得如何审视师兄师姐难看的脸色,他边在炉边扇着蒲扇边问道。
万花不再说话,他太老了,老到说几个字就会容易困倦的地步,梅树的叶子织成巨大的伞盖,在这一院人们的头顶轻轻地摇晃着。
孩子们大都爱玩闹,他们欢欢喜喜地爬上老梅树,青青的梅子随着枝干承载这些年轻身躯重量的摇动而滚落下来,停在长满青苔的桌椅上,停在万花干瘪的手边。
万花谷终年湿暖,其实很少长梅树。
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梅子透着酸甜的气味,混着红泥小炉内草药的苦涩,万花就在这股气息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看到年轻的自己在尚且纤细的梅树边笨手笨脚地放下松土的锄头,朝着院门口看过去。小院的大门打开着,门外有一身影,带着远处寒山的风雪,一股脑儿地钻了进来。来者的面容依旧藏在风雪里,只有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眼瞧着自己。万花被盯得窘迫,他抬手抚摸着这些遒劲的树干,喃喃道,大抵明年,梅花就开了,你在这里长住的时候,看着这些梅花,就能想到纯阳。
只可惜一年后,种花人与赏花人都因着北方突如其来的战乱而离开了这一方天地,颠沛流离之中也少有书信往来。战火绵延数年,等到万花再次踏着积雪回到这座院落时,梅花已经开开落落了八个春秋——它寄托着两个人的思念而盛开,如今只有一人得以欣赏。
附近的老人告诉万花,三个月前,还有一道人也来过此处,只可惜那时天还没有完全得冷下来,梅花尚且含苞待放。
有的花开得太迟了,而有的花又落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