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上了妆,精心挽了发髻,不敢随意动作。
坐了一会儿,顶着一头的珠钗,荀清实在累了,便用手指自耳后托住头倚在桌子上合上了眼。
她闭上眼后,有人被簇拥着出现,有人本无动于衷地侧目,看清是谁后,忙弓身行礼。
来人正是祁景白,年方廿一已官至首辅,纵使这大半是因为祁家四世三公的赫赫家世,但是祁景白这个人仍不容小觑。现在连幼帝都要仰其鼻息过活,更何况是朝中这些大臣们。
一时间,园子里的人以祁景白为中心,开始合拢。
在这方向分明的挪动中,撑着头在亭子中歇脚的荀清便一下子露出出来。
隔着许多人,荀清头脸微垂,因浅眠而显出娴静的侧脸正对着远处的祁景白。
祁景白本是随意前进脚步调转,一下子目标明确起来。
荀清居然回来了。
他以为她不会回来。
一则是荀家此次回京为着什么祁景白再清楚不过,不是游山玩水的好事,他以为荀攸不会舍得把女儿带回来;二则是……京城这不是有他吗?
纵使当年他同荀清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逾矩之举,但是他们二人终究还是有一段往事在。
难道她竟如此不在乎吗?
想回就回来了?竟是一点不顾及他?竟敢一点不避着他?
呵—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蠢笨的毛头小子,如今连皇帝行事都要看他眼色,她倒好,却敢迎上来吗?
祁景白眼神晦涩,嘴角意味不明地撇了撇,挥退了周遭的人,走了过去。
她既来了京城,难道还指望他避着她吗?
荀清本就是浅眠假寐,刚才听得院中一阵喧闹,迷糊着要醒来,只是她还未完全清醒,喧闹就散开了。应该不是陛下……陛下亲到,自会有人提前通报。
荀清本就未完全回神,想到这一点后神智又一点一点散开,将睡未睡之际,她感觉有人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未免失礼,她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了阔别三年后的祁景白。
三年未见,他身形更加修长挺拔,面容中少了许多少年时的温柔气,现如今他迈着步子一步一步逼近,眉眼唇角间挟着她陌生的凛冽。
太陌生了……荀清不自觉站起身,这不是她以往熟悉的祁景白,更不是在她的想象中勾勒出来温润无害的祁景白。
祁景白转眼间已到了亭前台阶下,看清荀清的动作中露出来的恐惧,他敛住表情垂下眼,上了台阶。
越来越近,祁景白从没想过还能看到荀清站在他面前。
当年荀清那一别,纵使他不舍得,但是荀家和祁家的归处不在一处,他既不能把荀清强留在京城,祁家更不会允许他去岭北投在区区流民帅门下。
祁景白垂眼看着荀清无所知的脸,想到当年以为一次别离就是永别的人,竟然短短三年就又重逢。
荀清心里有些虚:祁景白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神色不明盯着她看,还正好堵在出去的位置,让她想逃都不行。
她闭了闭眼,自以为随意自如地开口道:“祁大人,别来无恙啊。”
祁景白听得荀清那僵的发紧的声音,掀起眼看了她一眼,施施然坐下,并不急着回答。
给两人倒了茶,一杯推到荀清原本坐着的位置前,另一杯送到自己唇边,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说:“恙不恙的,荀小姐坐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谁想看他啊!
荀清在心里翻白眼,只怨自己方才为何不走远点,找个偏僻的地方。
现在可好了,首辅大人亲自斟的茶,她敢不喝吗?
她不敢。
荀清干笑着坐下来,没如他所说去看他,别开眼去端茶,却不想一眼没看到,茶水撒了一手。茶水正烫,她忙甩手,却把手正正甩到了石桌尖且硬的边缘上。
一直用眼风刮她的祁景白反应更快,在她的手几乎要磕上去的时候,一把扯住了她的小臂,力气大的把荀清整个人扯得往他怀里偏了偏。
“当心些!你乱看什么!”祁景白抓着荀清被烫的通红一片的手皱眉。
荀清没料到场面会激化到这样尴尬的境地,只好装作痛极的样子,支吾着喊疼。
听她喊疼,祁景白握着她胳膊的手松了松,但仍是能掌控住她的力道。
祁景白凑近去看荀清的手,明明没有多近,荀清却感觉方才被烫到的地方原已经平静下去的疼痛再次灼热起来。
她不适地拧了拧手腕,说:“你别看了,好在茶水放了有一会儿了,不会有事。”
祁景白绷着脸瞥她一眼,说:“没事你喊什么疼?别动,让我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摆弄荀清的手,面上一副隐忍不耐的表情让荀清抿下了将出口的反驳。
罢了,任他看,也看不出个什么。
远处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小皇帝周允禛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又合上,似乎是不愿意随意开口怕露怯。
小皇帝来了有一会儿了。
刚才隔着老远,他就看见祁大人似乎在同一个女子拉扯,他觉着新鲜,便喝退了传话太监,带着荀家父子走小路进了园子。
凑近了看,周允禛看清一向冷淡寡情的祁大人竟抓会抓着一个女子的手,还不顾女子的反抗,把人家往怀里拉了拉!
祁大人竟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