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军营里却亮如白昼。大战前夕,所有将士都憋着一股劲儿,为这复仇的一仗紧锣密鼓地准备。
军营边缘处的一个营帐内,易兰正就着烛光收拾行李。
“师姐,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得跟周先生他们说一声?”无灼直言问道,小手不停,麻利地收拾着自己的道袍。
易兰动作一顿,伸手将放在枕头旁的两本医术塞进包袱。
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易兰抬起头对自己的小师妹说:“无事,大军天亮前便要拔寨出发,此时周先生必在世子帐里商讨要事。既然昨日周先生都已发话,此刻我们离开这点小事就不去多做打搅了。跟陈叔说一声便好,左右我们也一直是在军医那帮忙。”
“好。”无灼不作他想,只是有些焦急,“那我们几时去找陈叔?我怕再晚他睡下了,走之前我想把答应好的护膝送他。”
“不会的,好孩子。”易兰抱住无灼,耐心安抚她,“今夜军营里没有人睡得着。等大军出发了,我们就去找陈叔,他大概正在准备明天给伤员的药呢。”
今晚是悄无声息离开这里的绝佳机会,她不想节外生枝。
易兰静静地听着帐外士兵们的脚步声,从刚开始的凌乱,到后来的安静。过了一会儿整齐的步伐由近及远,终于整个营地再次安静下来。
她的肩膀松弛下来,对无灼笑笑:“走吧,我们去找陈叔。”
二人背着行李,掀开营帐的门帘,穿过安静的军营。一路上军营里只有零星几个巡逻的士兵,再不见往日的紧张严肃。易兰一手牵着无灼,脚步越来越轻快。
“陈叔。”
无灼一打帘就看到陈医士坐在碾槽旁,飞快地跑过去。
易兰紧随其后,注意到陈叔正在处理三七,身边放着刚裁好的干净棉布,想来是在为明天战后伤员止血做准备。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仗梁军不可能输。自大夏朝崩殂以来,这片土地便四分五裂。不论是占山为王,还是祖先受封,只要能号令一方的霸主,最多时曾有一百多个。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各国之间相互分化、吞并、蚕食,到近十年只剩三四个。脆弱的平衡未能保持几年,这几个王侯便纷纷生出当天下共主的野心,其中当属梁王军队最为训练有素,势头最猛。这些都是易兰穿越到这里,遇到师父了浮大师后,从师姐妹们口中听说的。
了浮大师所在的清微道观属于梁国地界。当初,易兰远远跟着流民一路乞讨到清微道观所在的小和山的山脚下,正好遇到了浮大师带着座下弟子们分发救济粥。了浮大师已入花甲之年,远远看着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之后,她每天都会去排队喝粥。
其实一进入梁王地界时,易兰就发现此处比她之前刚醒来时待的地方安定许多。她跟随的这一批流民刚从小师父们手中接过救济粥,正蹲在路旁喝着,就被闻讯而来的官府人员带到一处破旧的破庙内安置。屋舍虽破,但流民们能有一块遮风挡雨之处安睡,已经是众人几个月来想都不敢想的事。
第二天,流民中的壮劳力便在几里外的城中找到了糊口的活计,他们的家人也一起离开。渐渐,还在破庙中的只剩易兰这样既瘦弱又没有亲眷的人。
自从在这个世界睁眼开始,易兰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她怀疑原身就是被饿死的,这个身体瘦弱到在骨架外只包裹一张皮,加上一路逃难,日晒风吹,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黑皮瘦猴。一次,她喝完救济粥后,一直在旁边等到所有人都散去,清微观的师父们开始收拾东西。她跑到了浮大师面前,求她收自己为徒。至此,易兰在这个世界才算安顿下来,法号无玄。
小和山虽在梁国境内,但地处梁楚魏三国交界。易兰后来才知道,自己当初是从魏国边陲一路跑到了梁国。
梁军原本在与楚军的交战中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拿下楚国门户。只要此战胜利,楚国就难以抵挡被梁军横扫的趋势。谁知梁军突遇魏国军队偷袭,无奈只好一路退守到小和山附近。
就在军中缺医少药之时,军师周先生在周边地区寻找通医理的人帮忙。原本周先生找的是在城中开医馆的老杏林,其医术不说妙手回春,但也确实解了伤患过多的燃眉之急。但像齐小将军这种重伤,老杏林可就没本事医了。
多方打听之下,周先生找上了清微观。他见到了浮大师就开门见山,称在城中听说清微观内的女冠医术了得,还能制作麻痹患者疼痛的麻沸散,特来请人到军中帮忙。
了浮大师无有不应。弟子中制作出麻沸散的是无玄,也就是易兰,也是所有弟子中最通药理的人。但在出发前,她还是询问了易兰的想法,毕竟军中全是男子,易兰一个女冠在那常住,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易兰却无所谓,毕竟自己是个现代人,还出家了,就算有些流言蜚语,也完全影响不了她,救人总是好的。况且她也心知肚明,三年来自己能在清微观内安稳度日主要得益于小和山在梁王治下。轮到清微观要出力的时候,自己总不好让师父难做。陪同易兰一起前往军中的还有小师妹无灼。她年纪小,性格又咋咋呼呼的,有她在易兰身侧也好避免些独身女子的麻烦。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陈医士听到无灼的声音转头,看到二人肩上的包袱,他笑容一顿,放下手中的药材。
“我们要走了,是来告辞的。”
易兰说着,示意无灼把她缝的护膝拿出来,柔和又坚定地跟陈叔解释。
“如今军中的事告一段落,我和无灼也不方便在这里多待,就回山上去了。”
陈医士张口还想问什么,就被无灼打断了。
“陈叔,这是我亲手给你缝的护膝,你要天天戴着。以后没有我带你,你自己上山采药的时候要小心哦。”
陈医士被无灼这副小孩装大人的样子逗笑,收下她的礼物,煞有其事地正正脸色说:“遵命,小无灼大人。”
说罢,他转向易兰,叹了一口气,道:“无玄,周先生知道你们要走吗?”
易兰低头笑笑:“自然知道,昨日便和他说了。当初来时就说好只是暂时帮忙。军中困境已解,我和无灼还是早日离开,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陈医士不知其中内情,只当易兰和无灼两个女冠久居军中生活不便。既然军师大人都已放话令两人回家去,即便他心中万般不舍这两个难得能与他探讨医术的小友,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起身,想将二人送至军营门口。
易兰也没和他客套,毕竟这一去,她和无灼将会长居山上,而陈医士在等梁军胜利后,也会跟着后勤部队一起前往下一城驻扎。此生,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陈医士一路将二人送至军营口,向她们深深地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