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蝉很讶异,郎君亥时出门,居然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回来,而且眉眼舒展,显见心情很好。
她没有提出疑问,只默默把昨日的残局收拾干净。
郎君没有食言,接下来这几天她与侍卫们同吃同住,不仅没发脾气,甚至还经常与他们闲坐笑谈。
连……连那个因为同伴惨死而惶恐不安日渐憔悴的侍人,也因小心侍奉而得了郎君的赏。
侍卫们都很吃惊。
主家这位尊贵的郎君不仅习惯席地而坐,用起市井俚语竟也很是熟练,与常年混迹街头巷尾的恶少年相比也不遑多让。
不端重当然是不端重的,但侍卫里又没人出身高贵,于是心里头又多了一分亲近。
一个人用手肘碰碰小六,压低声音,“欸,你在侍卫长那儿听到什么风声没?”
“没有没有!青蝉嘴有多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已经被问烦了,小六脸色臭着,语气很冲。
他们是被派出来打点野味回去添食,这会儿已经走到山林深处了,离郎君很远,所以这人才敢壮着胆子问这种要命的问题。
那人撞撞小六的肩,亲热笑道:“侍卫长是用青眼看你,用白眼看我们呢。我们问不出来多正常,你就未必了。”
这是什么怪话,小六皱皱脸,又忍不住笑出来。
“真没有,昨天我刚起了个话头,青蝉就横我一眼,我哪敢再说话?”小六顿了顿,半拢住嘴,用很轻的气音说,“但是以前青蝉叫主子叫的是七郎君,现在都是直接叫郎君了。”
那人旋即露出意会的表情,眉开眼笑,控制不住地嘿嘿嘿连笑了好几声。
小六白他一眼,跟他拉开三步距离独自背剑走着。
他收了笑声,低下头挠挠脖子,看了看小六,有点不好意思,扯开话题,“走挺久了吧?怎么连只山鸡都没碰到哇?难道咱们今天不走运?”
打猎怎么能说这么晦气的话!
“呸呸呸呸!”
小六连说了四个“呸”,叉腰横眉竖目,“快说呸!摸木头!”
“诶哟。”那人敲一下自己的头,为刚才的嘴上不把门后悔不迭。
还好山里到处都是木头,他找到棵新生的小树把两只手都贴上去,嘴里念念有词,“老树灵啊老树灵,刚才说的话都是我瞎咧咧的,千万不要当真啊,呸呸……”
他一边念一边神神叨叨点头,像小鸡啄米时不断一伸一缩的脑袋。
小六用剑鞘抵住下巴,眨眨眼,悄步绕到他背后,想吓他一跳。
高高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一道温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两位小郎君好面生,是来山里干什么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们居然半点都没感知到!
两人登时飞快转身,站步一前一后,一人举起了弓,一人抽出了剑,剑拔弩张,冷光森森。
这架势随时都能开打,倒把刚才出声的人吓得脸白。
小六按武师教的那样用剑护住身前,这才凝神去看对方。
刚才说话吓他们一跳的是个凡人,布衣荆簪,四五十岁的样子,应该是附近的农人。
她旁边还有个年轻人,穿着黑衣,背着竹篓,眉眼带笑,只一个照面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两人什么关系?
母子?亲戚?近邻?
她们站得很近,站姿又很放松——指的是那中年凡人没被弓剑吓到之前,但这年轻人有点奇怪,被剑锋指着居然还是悠闲自在的样子,不知道是天生傻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应该是很亲近的关系。
她们来干什么?
年轻人背着竹篓,中年凡人什么都没拿,应该是做一些很轻省的活计,比如挖野菜、采蘑菇之类的。
一眼能判断出的信息不多,小六什么都在心里想了一遍后,就试探着做决断了。
可眼珠子还是没忍住往那年轻人身上瞟了几眼。
——这人长得太好看,不像庄稼人。
她搭档就没反应过来,搭了箭后呆愣在原地,许久才徐徐吐出刚才没说完的那个字, “……呸”
黑衣年轻人挑挑眉,正了正背后的竹篓,嗓音比小六想得还要清朗,“兄台,说了晦气话摸木头可没用。”
“啊?”她身后的大傻子居然真的搭话了,“不会吧?我们那边都有用的。”
年轻人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法子在你们那边有用,在我们这儿没用。”
“为什么?”
“可能是你们那边的木头在什么阵法里面,久而久之有了灵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