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辰被吓一跳,抬头看看景化和身后的三个鬼,好像意识到这句话很重要。他想了想说:“很黑的时候说的,奶奶还站起来了呢。”
方木英胃癌晚期无法进食,只能靠靠各种药品和营养液输进血管拖延生命,平时虚弱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吸氧也艰难,又怎么能突然站起来和人说话呢?
将辰辰送回父母身边,母亲新逝,提起方木英会惹得他们伤心,景化漫不经心向他们透露辰辰想去喂小鱼的愿望。
原以为地点会是附近的公园或商场,这两类地方会专门摆设钓鱼的小摊位,以供小孩子玩乐。
辰辰妈妈却说:“是我们小区后面的一条河,辰辰很喜欢扒在围栏看鱼。”
暮色四合,橘红余晖染红天际,盛夏的酷热逐渐步入老年,微风飘过水面,兼具凉意和湿热的气息拂过王昭面颊。
她站在桥上远眺,两岸树木拥簇,河水一眼望不到头,似与天际相接,夕阳散入水中,落日熔金,璀璨耀目。王昭静静观望,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
这是一条有数十年历史的人工河,河长且宽,流经大半个广乐市,其中有一段流域离王昭家不到一公里。
每年秋夏两季,吃过晚饭,爷爷奶奶就手牵手领着王昭在河边散散步,他们嘴里总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但每回看见王昭黏在摊子前走不动道,又会心甘情愿掏钱给她买几根淀粉肠解馋。
可她一吃完又看见卖冰棍的,再度施展耍赖大法,眼巴巴望着咽口水。
为着她的消化系统着想,多数是被拒绝的,但也有例外,回到家爷爷会趁奶奶洗漱的空当,把压在冰箱的各种食品最最底下的冰棍偷摸拿出来,爷孙俩一人一半大快朵颐,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等他们吃完,奶奶也就洗漱好了,拦住要进去洗澡的爷爷说,“你等等吧,水没烧好呢。”
很久以后王昭才懂,奶奶是担心吃了一肚子冰碴子,热水一淋别给刺激坏了。
爷爷就笑呵呵说:“那感情好,今天不用洗澡了。”
“你个老东西,懒死你得了。”
那几年是王昭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亲人康健,她曾是王昭夜不能寐的病因,也是王昭踽踽独行的遗迹。多少次回忆起来,一字一句,冬雪春花,连同当年在这条河边踩湿的双脚,所有场景都未曾有半分暗淡。
粼粼波光闪动流淌,揉碎无限橘红夕阳,孤鸟低飞,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
正值汛期,河流水位上涨,又因连日降雨的助益,轻易侵没了通向岸上的几级石阶,并且广乐夏季多雨,天气多变,当下是一片晴好,很可能天一黑就轰轰隆隆下大雨,水位会更高,极有可能漫上岸。
岸上修筑有娱乐设施,两个篮球场都有打球的人在挥洒汗水,几个观众坐在旁边玩手机,想起来了就看一眼战况。
但无论是在上面打球还是在底下散步,临河的窄砖石路上,王昭没有见到小孩子。
“少犯点花痴吧,干活了!”白无见她半天没动静以为在看帅哥,推了推她,“这臭道士也点小模样,你俩一对赶紧行动,行不行大美女?”
寻魂的事总归是地府内务,景化能打探到消息已经是帮了大忙,更不需要跟来忙活。
不过白无常的调侃一出,他觉得跟过来的选择挺对,不只是为了帮方木英,比如现在他就能慢悠悠回白无常一句,“还有点小身高。”
再欣赏对方气到变形的五官。
“你个凡夫俗子,”白无常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哼,“不跟你计较,小爷还有正事等着呢。”
另一主角王昭冤呐,冤完之后就是尴尬,好像夕阳也给脸上了色,透着红。
她矢口否认说,“我没有,我在想事情,你不要瞎说好不好。”
白无常气势决绝,逆光留下一个背影,摆摆手,“现在有了,不用谢。”
他走后,景化指着右边的河岸,偏头询问王昭的意见,“你找这边,我找对面,行吗?”
王昭没意见,点点头开始行动。
天色渐晚,天际残存一缕光线苦苦对抗着倾轧而来的墨色,支撑起一角白昼。等到光线完全被黑暗驱逐,人间至此进入凉夜,草木沙沙作响,刮起一阵阵的风。
最后一棵树掩映下,王昭收回拨动树叶丛的手,抬头看看天, “要下雨了。”
景化和她之间隔着河,两人进度相当,他调高声音问,“有发现吗?”
王昭摇头,他没看清,正要再问就见对面的人踩着河水往这边走。
景化:……
他下意识看看自己的双脚,头一次觉得好像当鬼也蛮好,不用轻功也能水上漂。
王昭眉头微微皱起,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对,”王昭跟他解释,“要是冬春水位降下去还好说,可是你看现在汛期里水面这么高,很容易出意外,怎么会有家长要带小孩来玩呢?而且这里离他家这么近,方木英为什不教导他要远离河水,反而答应要陪他喂小鱼?难道不怕答应之后辰辰偷跑出来吗?”
景化沉默,不作声。
王昭见他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长?”
“没事,突然想起来一些往事,”景化说,“小时候师父常带我们去河边玩,我和师弟下河摸到鱼就丢给她,等我们摸完爬上岸,地上只剩下吃剩的烤鱼骨头了。”
王昭听着挺有意思,接着又听景化庆幸地说:“幸好她都吃完了,不然食物中毒的就是我们俩了。”
王昭好半晌没搭话,最后憋出句:“福相相依。”
景化踩上石阶,边走边说:“你的想法也有道理,先去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收获。”
反方向的河面上,黑白无常这对搭档两手空空,一前一后踏上返程。路灯点亮的视线下,王昭远远看见白无常突然停下,高昂的声音扫荡而来,“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