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低沉却铿锵入耳,闻者简直要肝肠寸断。花夜雨虽总嘴硬说,做了鬼之后没什么人间的情绪,可听见此番痛号,不禁心中酸楚,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族……族、长——”
一声长啸!
号出万分的心痛!响彻在这个寂静的月夜。
花、方二人俱是一惊,看向胡杨,他已是涕泗横流,双手握拳用力地捶打石床,只不过数下,拳背就以见血。
两人自知此刻将满腔痛苦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不好开口劝阻,只悄悄甩了一道灵力,让胡杨砸拳时有个缓冲。
胡杨一连痛号长啸十数声,嗓音混沌,听得并不十分清楚。仿佛除了族长外,还在哭百年来因神鬼分裂而无辜丧命的人们。
两人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是个隐形人一般,一言不发地安静坐在这屋中,也像是跟着胡杨一起哀悼。
月移云散,悲号之声渐渐低了下去,失去同伴的野兽终要踏上自己的旅途。
方逢霖等了许久,缓缓开口,似是对着空墙自言自语一般:“我听村中人讲过,胜华村是靠着一代又一代守护村子安宁的村民们才得以延续。族长已逝,可胜华村,胜华村的村民们还会生生不息地孕育和传承下去。”
“我明白,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此时说多少也显得有些虚浮。但……我想我的确在过去几日中,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何为意志,何为勇士。”
他顿了顿才继续:“曾经有人同我讲,说希望是在将来,或许这也是老族长想留下的遗言。”
“他并非逝去,只是将重担交予你们,交予他用心疼爱教导的下一代……”
“我铭记这数百年来,鬼界的信众们在人间过的是非人的日子,本以为信众会……”
他止住声,喉间猛然翻滚几下,花夜雨本就在全神贯注听着他所述,自然捕捉到了他的动作,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
屋内一阵沉默。
花夜雨紧紧握着他的手,传音安慰道:“君上历经七道堕劫花费百年,已是罕有的速度了。”
方逢霖回音道:“远远不够……一是为你,一是为人间的信众,他们受的苦难远远比我深重许多。我虽已成鬼君,可资历尚浅,偶尔……”
从花夜雨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便只见过此人意气自得的样子,好似世间全无能够阻拦他脚步之物,志满飞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原来他心中也藏着犹疑、担忧,因为身上担着责任,因为心中有亏欠,生出彷徨怅然。
她微微一笑,扬扬眉道:“没关系,你既然把全界兵符交给了我,我绝不辜负你,一定替你养好兵马。”
看着她踌躇满志的样子,方逢霖忽觉心中轻松许多。无论是十年前还在人世的时候,还是现在,对于她,他总是既想追随她却又想保护她。
十分矛盾的心思,仿佛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将他的心牢牢拴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花夜雨自然能感受到,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转过头去。
胡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又像最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方逢霖。
花夜雨心想,胡杨虽开口艰难,但并非失聪之人,于是开口问道:“胡杨先生,村子里的人说你相见方师兄,果真么?”
胡杨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静默地盯着方逢霖,眼中却并非敌意。
花夜雨正暗自奇怪,忽然听见粗粝的喉声,低低地从榻前传来,只持续了一会儿,紧接着听见一声极其清晰的:
“二郎。”
花夜雨浑身一颤,想起方逢霖曾同她说过,他在族中排行老二,因此得了二郎这个称呼!
莫不是……
她满脸震惊地转头看向方逢霖,他同样没料到会被面前人如此称呼,倾身相前,呼吸急重,喉结上下翻滚数次,依旧没挤出半个音,此刻声哑的倒像是花、方二人。
“二郎。”
“二郎。”
胡杨一连叫了几声,像是在招呼归乡回家的已亡人。
一边呼喊,一边紧盯着方逢霖,深陷的眼眶中已含满了泪水,顺着枯槁的皮肤流下。
他的声带才刚刚恢复,除了一些简单的单字,并不能再说出一句复杂、连贯的句子。
震惊归震惊,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面前这如铜山铁壁一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花夜雨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胡杨先生不便开口的话,我们问一句,你便点头或摇头告诉我们答案,可否?”
胡杨嗯嗯哑哑了几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