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云纵痕自苏醒一直不愿接受,他死了十年,那些放不下的事就和他的生命一样早已结束。
这才想起师尊说过,只要是正确的事,总有人会做。或迟或早,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就马后炮而言,他该指责自己当时应该相信秦鹤归。
云纵痕试着与过去建立联系,神识抚摸深深刻入石壁的剑痕,分辨当年惨烈战况。
这确实是秦鹤归留下的,鸢回剑的剑气。凛冽锐利,经年不消。除此之外,这儿再不剩什么。
他做了很多,多得远超预料,多到不容许再刻意忽视。
长刀自腰间抽出,云纵痕仰后一倒,刀身垫底将他托起,寒光闪烁的瞬间消失在锦安城天际。经过扶桑、长渡,比发丝还细的神识,交织似渔网天罗密布张开,却并未网到任何修士的存在。
甚至用不着那么谨慎,低头就能看出来,这些宗门破败荒芜,哪还有人居住。
云纵痕视感很好,大老远从上空俯瞰,瞅见悬崖边上凸起的坟头和颇具特色的墓碑。落地凑近一看,果不其然是秦鹤归给立的。
碑上一笔一划记录了上千名受害人,那些制作黑灵玉剩下的边角料,三魂七魄不全的残灵被压缩成模糊一团血肉,如今都已好好超度上路了。
他死死盯着碑上熟悉的剑痕。
识海深处,黑色的神魂也站在脆弱的灵核跟前,抱臂凝眉,总结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们不仅拿凡人炼丹那么简单,更是把有修行的魂与魄生生剥离再强扭糅合,提升抵过自己修行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修为。”
“也不怪那么多大宗门涉入其中……我死得早,不知天恣门有没有被牵连到,但你从那里离开,想必也经历了很多不得已。”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摊开掌心,化出那枚瓷盅,深深凝视虚弱的神魂:“秦鹤归,做到这种地步,你到底付出了什么?”
自从在北昆把本命刀内储藏的一缕神魂收回后,云纵痕的魂魄愈发凝实,相对的是秦鹤归陷入昏迷,灵核加速虚弱。
他当然可以慢吞吞去找线索,去自己拼凑真相,可那太慢了,等他做完这些秦鹤归说不准都投了七个好人家。
你唤我回来,究竟为了什么?
“对啊,你也堕魔了。”
云纵痕轻笑一声。
与此同时,灵台中央,黑色小人持匕划开手腕,墨汁般的魂力淅淅沥沥浇在白团身上。秦鹤归没有反应,他就继续,直到人形维持不住,凝成一团。
他越缩越小,却没有停止输出,身型极简再极简,最终变成和秦鹤归同款节能毛线团,仅剩神魄包裹灵核。
黑团不容分说贴近白团,那颗黯淡的毛球才有所动静,探出细线勾住黑团不断外冒的线头,冒一根连接一根。
两团线团不复初始的凝实,由无数毛绒线条组成的身体以蓬松的姿态舒展开,黑与白的边界渐渐模糊。
云纵痕的五感像蒙上一层薄灰,又或是水雾,并不沉重闷人,只是有些许朦胧。
最先相融的是视野,他分不清飘浮空中松散的黑线白线哪条属于自己;听觉愈发灵敏,深处传来清晰的震旦,也许来自秦鹤归,也许来自他;云纵痕尝到或苦或甜的记忆的味道;通过另一个人触碰到自己柔软的神魂、温热的灵核。
五感共通后,两缕不同组成的灵魂直面彼此最为隐秘、浓烈的情感,无从遮掩,互相交换。
等会儿,这不就是双……修?
等云纵痕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修士之间神交没法中途停止。他只能被动接受来自秦鹤归的感情,深藏魂魄的愧疚如浪涌来,将他包裹,几乎无力承受。
他夹在彼此的感情洪流之中,撕扯揉捻,深陷交融的混沌再重新抽离清醒。恢复身型的小人儿翻个身,抹一把湿濡的脸颊,揽住变大好几圈的光团,拥入怀中,像捧起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
这刺激有点子超前了。
云纵痕停滞的思绪重新缓缓流动,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
要知道神交一般只发生在道侣之间,指彼此识海互相立下正儿八经道侣契的那种。
与人类热衷结伴为生不同,修士很少有这方面的需要,有道侣的修士屈指可数。
一来因为修士寿命稍长,几百年不少见,突破千年的大能古往今来也有几人。人与人相处时间一长,尚且不能避免缺陷放大,彼此嫌弃,最终凑合过,何况是寿命比凡人长了好几倍的修士;二来要心意相通到上升灵魂层面的交融更是难上加难,神交比肉身结合更平等相互,却也更危险,稍有不慎双双陨落。
有道侣的修士,要么是像师尊那样后天入道前就有的,要么也是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
扯远了。
总之,魂魄住在别人的灵府对修士而言已经是非常冒昧的行为了,钻识海瞎窥探别人记忆更是暧昧无礼。
那么在这些之上,更近一层发展,像他这样不经过人家同意就拉着神交,简直是惊世骇俗、惊天动地、惊心吊魂、惊……
完蛋,他醒来发现自己不干净了,会不会把我打出去啊?云纵痕一颗心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