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小人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你刻的啊。”
“我是不是越界了?”
云纵痕登时乐开花,黑漆漆的脸上咧开两排大白牙。他笑够了,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还怪讲究的。”
除了仅修士可见的用灵力刻写的碑文外,这家伙居然还多准备了另一版,专供过路凡人了解生平。
云纵痕盯着李长寿,看了半晌,点头认真道:“老头子确实没说谎,他凡寿的确是八十四岁。”
秦鹤归手里拿一把小巧的刻刀,他刚说完便将享年八十四刻在空白处,饶是字号硕大,底下预留部分还剩了一大片。
黑色小人用肩膀顶了顶白色小人,揶揄道:“你这碑怎么是半成品啊。”
“我又不知前辈生平,贸然杜撰……不太好吧。”
“所以你就空那?”该不会在等我来补上?云纵痕欲言又止。
白色小人果然在看他,虽然两人都没眼睛,但视线藏不住!
神识外,秦鹤归还保持提笔的姿势握着刻刀。
云纵痕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他掰开绿豆糕,绵软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像过去某刻,他同师尊行走在细腻潮湿的沙滩边缘。
“师娘……名福满,和师尊一样姓李,”云纵痕仰头眯起眼睛,记忆潮起潮落,老头子牵起他的手,磨人得很,几十年农活在他手心留下茧子,“往生乡八成都姓李,村头村尾祖上都是一家。”
“师尊和师娘青梅竹马,也是娃娃亲,十七岁时闹饥荒,父母都没了,两人仓促成了婚。”
“生活虽然苦了些,胜在心意相通,那时福满会到镇上教书……她说不算,只是帮先生带带孩子……为师?当然是砍砍柴割割草喂喂猪咯,啊呀你别打断我。说到福满啊,她每次傍晚回来都会给我带那家铺子的点心,可香了你尝尝。”
老头子很健谈,带着年幼的徒弟沿河道走,想到哪说到哪,他和凡人印象里神秘莫测的仙人毫不哒噶。
“您每收一个徒弟都要把和师娘的相爱故事讲一遍吗?”云纵痕曾这般问过他,他理直气壮点头,还威胁小徒儿不听完不许吃绿豆糕。
内景化的绿豆糕消逝了,云纵痕口诉时手里总要玩点东西,白色小人往兜里掏掏掏,又变出一块新鲜的给黑色小人捏着玩,“师尊和师娘育有一双儿女,大名,记不得了,小名是安安和平平。”
他朝外望一眼,师娘和儿女,秦鹤归都刻碑上了。
“孙女没名字,出生那天小满,师尊就叫她小满。”说到这,再往后就没必要了。无论作为凡人的一生,还是修士的一生,李长寿都已过完。黑色小人扯了扯白色小人的胳膊,示意他看天气:“快下雨了。”
远处的云层染上墨色,盘子里的点心还有几块,香线燃到一半。秦鹤归没动,云纵痕催促道:“走吧,留点儿话头,下次来看师尊他老人家再续,可别叫小老头太得意了。”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大珠小珠落水洼。这点儿雨对修士而言没啥大不了,开结界屏掉就是。
“接下来要带我去哪?”
黑色小人好似受潮膨胀,沉甸甸的都能拧出水来,却表现得不受影响。他气势十足问秦鹤归接下来有什么行程,最好一并完成,否则等他能控制身体了就由不得他不去仙都。
“去喝酒不?”
云纵痕嘴快过脑子:“喝。”
秦鹤归拐进路边酒肆。
他后知后觉补上疑惑:“什么?”
“雨太大了,找个地方避会儿雨。”
窗外青山躲入水帘,粗糙朦胧。
黑色小人摘掉头顶冒的蘑菇,接过凭空递来的热酒,一碗下肚神魂都暖洋洋的。
秦鹤归继续投喂牛肉,见他吃得挺惬意,状若随意地问道:“你不高兴?”
“没,”云纵痕眯着眼打了个嗝,四仰八叉靠着誓约碑拍拍肚皮:“有人替我记着师尊,我替他高兴。”
想到石碑还留有大块空间,很合适刻上生平纪事,云纵痕扯了扯嘴角:“你当初怎么想的?搞来那么大块石头,那老头子哪有东西值得刻碑上供人唏嘘啊。”
“……是我考虑不周。”
“那倒不至于,和你说会儿师尊感觉很亲切,就好像小老头还活着,伺机而动等着从不知哪个角落跳出来,拿扇子砸我头,说我背后嘀咕他。”
这话秦鹤归接不了,等云纵痕絮絮叨叨说到小时候修炼偷懒被无盈道人抓住倒吊树上,他都喝了好几碗酒,冷白的耳垂微微泛红。
“他就一普通小老头……可不像你这天恣门首徒,人还没死呢,光辉事迹就广传四海了。”
怎么他一没留神就谈到自个儿头上了?
白色小人行动迟缓,茫然地转向黑色小人。
“嘿你别不信,编成话本可流通畅销了,”云纵痕说着凭空变出一本,哗啦哗啦随便翻一页清了清嗓子:“咳咳,我给你读一段哈,第十二回,为魔颜冲冠一怒,秦首徒判出仙门……”
秦鹤归忍不住打断:“这啥?”
“你好朋友写的,你的香艳秘辛。”
白色小人抽走书,翻看封皮署名,还真是熟人作案,没有五官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你从哪搞来的?”
“茶馆说书人,”黑色小人笑容纯良,陪他翻开目录,语气颇为乖巧:“我拿钱买的哦。”
不过是单方面强买的,他悄无声息留下钱就拿走了。
一排标题扫下来,秦鹤归两眼一黑,不看正文都能猜到内容有多狂野。
原本纯白色的小人从头到脚都变粉了,颜色比桃花淡一些。云纵痕顿悟了,发出邪恶的桀桀桀的怪笑威胁他:“秦鹤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我出去,否则我就一直在你耳边读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