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已经发生,被篡改的诏书已经叫赵高收下。焉知皇帝陛下的灵魂,不是就守在这大殿之中,看着这一切的发展?
并不知晓自己已经在无意之中,猜中了真相的李斯深吸一口气。心神震荡,毛骨悚然,身上爬起细密的汗珠。
他的里衣,被汗水浸透。他清了清喉咙,终是将唇角扯起,问江黎道:
“敢问阁下可是昆仑山上的神女,前来接引皇帝陛下,去往九天?”
话音出口,失去的理智被找回。从得到嬴政死去的消息之后,便浑浑噩噩不在状态,被赵高牵着鼻子走的李斯终于是清醒的意识到——
他在这皇帝陛下死去之后的短短时间里,究竟是犯下了何等可笑又愚蠢的错误。
他居然以凡人之心,妄图将他那神人一样的皇帝陛下揣度。以为他的陛下倒下了,死去了,便是结束,是终结。他李斯浑浑噩噩,便如同孤舟一般,惶惶然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锚点。
他以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的陛下并没有对他做出安排,并没有感念他们之间的君臣情谊。所以他在皇帝陛下驾崩之后,便应当为了自己,为了自身的权势着想,快速寻找出路。
所以在面对了赵高的花言巧语之时,他固然是鬼迷心窍,又何尝不是半推半就?
可是他的陛下啊,能人所不能,从来便不是凡俗。他又如何能将陛下的意志篡改,将他与陛下之间的情意尽数抹去呢?
他深深俯首,面色惨白。从未有哪一刻,如此迫切却又害怕的,希望从江黎口中得到消息。得到有关皇帝陛下是否可以再归来的回答。
他终是悔了,怕了,惧了。只是然而相较于内心复杂,从知道了嬴政驾崩消息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不在状态的李斯。赵高无疑是清醒的。
清醒,理智且疯狂。
俯首帖耳、谄媚讨好的伪装不再,赵高直起了身子,清楚的知道,对他而言死去的大秦皇帝陛下,才是最好的大秦皇帝陛下。但凡嬴政有任何醒来、现身人前的可能,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便注定万劫不复。
所以他开口,在江黎给出答复之前,冷声且充满病态意味的提醒道:
“丞相大人糊涂了,这女童从天而降,来历不明,必定是六国刺客。又怎会是神女呢?”
便是神女,降临的时机如此不巧,为了他的小命与大计,也只能请神女去死了。
他是如此想的,更是如此做的。他的身后,弟弟赵成与女婿阎乐带领兵马,披甲执锐而来。随着赵高挥手,冷锐的刀锋所指,恰是床榻之上,嬴政尸首旁的江黎。
在一切落定之前,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自然是不能走漏出去,叫任何人知晓的。所以赵高抬手,指过江黎,义正言辞道:
“皇帝陛下被妖女重伤,陷入昏迷。尔等还不速速将此妖女捉拿归案,生死不论。”
不管怎样,先彻底将江黎妖女的身份做实了再说。
但江黎与嬴政尸首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死去的帝王虽然双目紧闭,眉宇间锁着几分愁意,没有了生命气息。残留的气度与威严,却足以使那些尚不知晓陛下已经死去的锐士们束手。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亲手确定了嬴政死亡的赵高却是没有这份顾虑的。
他脚下踏出,目光阴冷的朝着江黎走去。他面上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之下,有亲信锐士隐在廊柱之间的暗影里,手臂抬起,手臂间劲弩所指的方向,恰是江黎。
一步,两步,三四步......
他的双眼隐隐泛红,脑海中,闪现的是不久前的东海之上,尚未倒下的皇帝陛下亲自射杀大鱼的英姿。
他不知晓,那大鱼是否便是方士口中的海神。可随侍在嬴政左右,一路走来,他却又清楚,他们的这位大秦皇帝陛下对诸天神明的态度,其实是诡异又矛盾的。
皇帝陛下求神,求的,是能够如了他的意,让他长生的神。至于那些忤逆了皇帝陛下的,神也好,装神弄鬼的人也罢,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嬴政可以,那么他赵高,又为何不能呢?终有一日,他要这天下人,要那诸天神明知晓,嬴政能做到的,他能做到。嬴政不能做到的,他同样能做到。
他的手掌探出,如同鸟类的利爪一般向着江黎的脖颈取去。他另一只手的掌中,有利刃叫他反手从袖中取出,寒芒闪烁间,务必要叫江黎彻底死去。
他作为能够跟随在嬴政身边,东奔西跑随侍左右的亲信之臣,自不会是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
神女又如何?
装神弄鬼的人类女童又如何?
死来!
那一瞬间里,他似乎看到了江黎的脖颈被拧断,滚烫的鲜血从胸腔里涌出。但——
江黎抬起了眼,目光灼灼,眼中涌现出纯粹的、不加以任何遮掩的惊奇与欢喜。
她的眼中,赵高等人肉眼所不能看见的虚空里,系统刷新,一则新的提示明晃晃跳出,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即使那不过是一段平平无奇的蓝底白字,可......
【嬴政邀请您组队。
接受 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