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粘稠。
那是喷溅到脸上的血,正缓缓往下流淌,滑过僵硬的嘴角,滴落在地。
陈伍维持着那个笨拙前捅的姿势,右手死死攥着矛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矛尖还停留在那骑士胸腹前的甲叶缝隙处。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周遭的喊杀声、马蹄声、惨叫声似乎骤然退远,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擂鼓般狂跳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发生了什么?
他完全无法理解。
只是本能地、绝望地一捅……甚至不能算刺,更像是闭着眼往前一推……
那骑士僵在马背上,低头看着自己甲胄缝隙间渗出的那缕鲜红,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他似乎想抬起手中的刀,但手臂只是抽搐了一下,力量正随着那道细微的创口飞速流逝。
终于,他身子一歪,沉重地从鞍桥上栽落,“嘭”地一声砸在泥地上,溅起些许泥水。
那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子,喷着粗重的鼻息。
陈伍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泥泞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刺得生疼。脸上温热的血液开始变冷,黏腻腻地糊着,带来一种极其恐怖的触感。
死了?
我杀的?
一个建州的……骑兵?
混乱的战场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停顿。更多的溃兵从他身边跑过,有人惊恐地瞥了他一眼,又或是瞥了一眼地上那具骑士的尸体,然后更快地逃开。也有明军看到了这一幕,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惊异,但没人停留,生存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呜——呜——”
远处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似乎是建州兵在收拢队伍,也可能是新的指令。冲击营地的骑兵开始拨转马头,不再肆意追杀溃兵,而是成群地向着中军大帐的方向冲去。
压力骤然一轻。
陈伍瘫坐在泥地里,浑身脱力,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一团。刚才那一下,手腕似乎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像是……像是无意识间完成了某个极其精妙复杂的动作,顺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但此刻再去回想,却只剩一片空白,只剩下肌肉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酸麻。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掌心被粗糙矛杆磨出的红痕,还有沾染的暗红血迹。
真的……是他杀的?
“起来!不想死就快起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
陈伍茫然抬头,看见是棚子里睡在他旁边的那个枯瘦汉子。汉子脸上也溅了血点,眼神里满是惊恐,但还残存着一丝活气,他伸手过来拉陈伍。
“快走!等会儿鞑子回头清场,我们就死定了!”
陈伍被他半拖半拽地拉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具骑士尸体,以及掉在一旁的长矛。
那枯瘦汉子也看到了,瞳孔一缩,脸上闪过骇然,拉着他跑得更快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混在零星的溃兵队伍里,朝着与骑兵冲击相反的方向,盲目地逃窜。身后,营地中心的方向,火光更盛,厮杀声、爆炸声(或许是火器)更加激烈,显然主力战斗还在继续。
但他们这些小兵,已经溃了。
一直跑到彻底听不见主营地的喊杀声,只有远处隐约的火光和喧嚣,众人才渐渐放缓脚步,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瘫倒在一条结着薄冰的小河沟旁,如同离水的鱼,拼命喘息。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疲惫席卷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