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嗨,我咋说?难道跟你们说‘嘿,哥们儿,我家是卖花圈纸人的’?那时候年纪小,虚荣心强嘛。说实话,我本来是真不想干这行,从小看着那些纸人纸马,心里就膈应得慌。这不是没办法吗?当年咱俩一起在外面鼓捣那几个生意,不都赔得底儿掉?后来我爸妈发话了,说在外面折腾够了,就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好歹是个营生。”
阿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说的也是。这两年咱俩联系少了,我就知道你回老家发展了,具体干啥也没细问。”
我放下筷子,切入正题:“大雄,这行当做好了,也是积德行善的事。用心做产品,用料足,手艺细,让质量好的东西在下面流通,给亡魂一份体面,这都是功德。饭吃得差不多了,跟我们详细说说厂子里的事儿吧,我们也好有个判断。”
大雄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段困扰了他家工厂三个多月的诡异经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似的。
“我家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做这个,到我这是第三代了。我爷爷是从小作坊做起,到了我爸妈手里才扩大规模,现在在这行里,也算有点名气。”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和恐惧,“事情大概发生在三个多月前,那时候天气还挺热……”
“那天晚上大概七点多,天刚擦黑,工人们都下班走了。我帮着把最后一车货品装完,正准备锁大门回家。就在我走到厂院中间的时候,突然听到库房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翻动东西。”
“我当时也没太在意,以为是野猫或者老鼠钻进去了。我们这行,库房里堆的都是纸张竹篾,招这些小东西。我就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铁锁。”大雄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嘎吱’一声,我推开沉重的铁门,里面黑黢黢的。我摸到墙边的开关,‘啪’一声打开了照明灯——那种老式的长管荧光灯,亮起来还一闪一闪的。”
“灯光照亮了整个仓库。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一排排完工的纸人靠着墙整齐地站着。那些纸人,有男童有女童,脸上涂着夸张的腮红,穿着花花绿绿的纸衣,在惨白的灯光下,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说实话,平时看惯了没啥,但那大晚上的,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屋子‘人’,心里还是有点发毛。我粗略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以为听错了,或者是老鼠弄出的声响,就关灯锁门出来了。”
“可我刚走出没几步,还没到厂门口,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听得更真切,就是从库房方向传来的!”大雄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折返回去,再次打开库房门,开灯。结果和刚才一样,里面安安静静,纸人们依旧整齐地排列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
“我心里有点发怵了,想着管它是什么,反正也没丢东西,就不去管了。于是我又一次锁上门,这次我特意放轻脚步,躲在墙边阴影里,竖起耳朵仔细听。”大雄的声音变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果不其然!没过半分钟,那声音又来了!这次不只是窸窣声,还夹杂着一种……一种很轻微的,像是纸张被慢慢撕裂的‘刺啦’声,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当时是真不敢再查看了,头皮发麻,赶紧溜之大吉。”
“第二天早上,我来工厂开门,心里还惦记着昨晚的事。我直接走到库房,打开大门……”大雄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甚至带着点后怕,“你们猜怎么着?昨天还整整齐齐靠墙站着的几十个纸人,全都东倒西歪地趴在了地上!那场面,简直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进了贼,或者是有大型动物闯进来。但仔细一看,根本不像!库房门窗完好,而且……”他顿了顿,强调道,“而且那些纸人倒下的样子太奇怪了!它们虽然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下,但仔细看,每三个纸人倒在一起,脑袋和腿凑在一块,形成了一个非常规则的……等边三角形!几十个纸人,在地上组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三角形!”
“这绝不可能是意外倒下的,更不可能是老鼠或者什么动物能弄出来的!这分明是……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故意摆成这样的!”大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把这事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做这行几十年,见过的怪事也不少,虽然也觉得蹊跷,但都说只要不出大事,没伤人,就当做没发生,可能是哪个调皮的小鬼弄的。我们这行,本来就忌讳深究这些。”
“可事情并没完!”大雄叹了口气,“从那以后,厂子里接二连三地出怪事。今天库房里的金元宝少了一筐,明天有工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纸人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后天又发现刚扎好的花圈,上面的纸花被人挨个揪了下来,散落一地……这种鸡毛蒜皮但又确确实实发生的怪事,几乎每隔几天就来一出。”
“工人们都开始害怕了,人心惶惶,晚上根本没人愿意加班。没办法,我只能把下班时间提前到每天下午五点之前。可这样下去,订单根本完不成,耽误生产啊!”大雄愁眉苦脸地说,“正好前几天我跟阿杰打电话诉苦,他一听就说他能办,然后……几位哥哥就来了。”
我仔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等大雄说完,我问道:“大雄,除了这些恶作剧似的怪异现象,有没有发生过更严重的?比如东西被毁坏、工人受到惊吓生病,或者……有人亲眼看到类似鬼影的东西?”
大雄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这倒没有。就是这些捣乱的小事,没伤过人,也没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就是……就是膈应人,搞得大家心神不宁。”
我点了点头:“既然没有恶性事件,估计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邪祟。但持续这么久,肯定有其原因。走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现在就去你厂子里,亲自会一会这喜欢摆弄纸人的‘朋友’。”
此时,窗外天色已然全黑。我们结账离开饭店,两辆车再次发动,驶向位于县城郊外的工厂。
车子离开灯火通明的市区,驶入相对昏暗的郊区道路。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大雄的车速慢了下来,随后阿杰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大雄打来的,接通了电话,只听得大雄的声音:“几位哥哥,看,这就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地下华尔街’了。”
我们朝着车窗外看去,纵然心里有所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们感到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和诡异的氛围。
这是一条长长的商业街,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店铺。几乎所有的店铺,经营的都是殡葬用品。巨大的招牌在夜色中被各色霓虹灯照亮——“xx寿衣”、“xx纸扎”、“天堂用品批发”、“极乐世界一条龙”……红红绿绿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堆满店门口的花圈、纸人、纸别墅、纸汽车上。
虽然是晚上,但这里依然车水马龙。小货车、三轮车穿梭不息,工人们忙着将一捆捆的纸钱、一摞摞的花圈装车发往各地。那些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纸人,在霓虹灯的闪烁下,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而诡异,空洞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街上的每一个行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钱和香烛混合的奇特气味。
整条街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中——既是人间烟火的忙碌,又带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森然。它不吵闹,甚至有些沉闷,但这种沉闷之下,仿佛涌动着无数无声的暗流。这里仿佛是生与死的交界处,阳间的规则在这里变得模糊。
“真是……名不虚传。”虚乙看着窗外,喃喃道。
阿杰也缩了缩脖子:“这地方,白天来估计没啥,晚上来……是挺有感觉的。”
我们的车缓缓穿过这条“地下华尔街”,仿佛穿过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几分钟后,车子拐进一条岔路,喧嚣和霓虹被甩在身后,周围重新陷入一片郊区的黑暗与寂静。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占地颇广的厂区,高耸的围墙,紧闭的大铁门。门旁的灯箱上写着“xx纸品工艺厂”的字样。铁门旁边是一排临街的平房,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各种精美的纸扎样品,从传统的轿马车房到现代化的电器汽车,一应俱全,在惨白的灯光下,静默地陈列着,等待着未知的买主。
大雄停下车,掏出钥匙,走上前,“哗啦啦”地打开了那把沉重的大铁锁。
“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铁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纸张、浆糊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陈旧气息,从幽深的厂院内扑面而来。
厂区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办公楼还亮着几盏灯,如同黑暗中孤零零的灯塔。夜风吹过空荡的院子,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寂静与神秘。
我们站在门口,望着眼前这片被诡异事件困扰的厂区。未知的“东西”或许正潜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注视着我们的到来。
“我们进去吧。”我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这片弥漫着纸钱气息和未知恐惧的领域。
大雄家工厂的库房大门,是一扇沉重的、漆皮斑驳的绿色铁门,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大铁锁。当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时,仿佛也打开了通往另一个维度的缝隙。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长音,在寂静的厂区内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仓库极其宽敞高大,顶部是老式的木梁结构,几盏昏黄的白炽灯管无力地照亮着中央区域,四周则陷入深深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纸张、浆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陈旧灰尘和微弱霉味混合的气息。无数完成或半完成的殡葬用品整齐或散乱地堆放着,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冥界”缩影。
色彩鲜艳、面无表情的纸童男童女成排靠墙站立,他们穿着红绿绿的纸衣,脸颊涂着夸张的圆形腮红,在昏暗光线下,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仿佛在随着我们的移动而转动。巨大的纸马昂首欲嘶,纸轿车泛着诡异的反光,层层叠叠的花圈如同沉默的森林,金银纸元宝堆成的小山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这一切静默地存在于阴影中,形成了一种沉重而诡异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我闭上双眼,摒弃视觉的干扰,将灵觉缓缓铺开,如同水银泻地般感知着周围的气场。确实,这里的阴气比寻常地方要重一些,带着一种杂乱的、若有若无的“低语”感,那是众多微弱灵体存在的痕迹。但仔细分辨,其中并无特别凶戾、强大的邪祟气息,更像是一群无家可归、躁动不安的“游民”在此徘徊。对于殡葬品工厂而言,这种程度的阴气聚集,虽不寻常,但也尚未到凶险的地步。
“先锁上吧。”我对大雄说。铁门再次合拢,将那片诡异的寂静关在了身后。
我们来到办公区一间宽敞的会议室。考虑到纸品厂的特殊性,用火必须万分谨慎。我们选择在这里搭建临时法坛。涛哥和阿杰帮忙搬开桌椅,清理出一片空地。我从背包里取出杏黄法布铺在中央,摆上铜香炉、烛台、清水、令牌、以及一叠叠书写好的符箓。虚乙则郑重地穿上了那件略显陈旧但气息古朴的法衣,净手、焚香,神情肃穆。